方才那湿腻的触感像附骨之疽,即便反复蹭着战袍,掌心仍似残留着化不开的黏腻。
连笔尖落在纸上都带着颤抖,“缴获兵器”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迹晕开一片,像极了尸体旁凝固的血渍。
风裹着焦糊味掠过,卷起半片染血的衣襟贴在他脚踝。
他猛地蹦起,以为是断手缠上了腿,低头看清时,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
不远处,两名士兵正用长矛挑起半截肠子,试图将其与尸体归拢,那脏器垂落的弧度,让他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再度翻涌。
忙别过脸,却又撞见一双圆睁的眼睛:
那是颗滚落在车轮旁的头颅,眼球上蒙着一层血翳,却像仍在死死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口嘶吼。
他攥着本子后退,脚跟却突然踢到硬物,低头竟是半截断裂的手臂,手指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泥与草屑。
苏墨再也撑不住,顺着战车轱辘滑坐在地,记录本掉在一旁,封面溅上的血点,像极了方才那具尸体腹腔里渗出的汁液。
他死死咬住下唇,逼自己别再吐,可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全是那凹陷的头颅、断裂的躯体,还有掌心那挥之不去的湿腻。
“还愣着干什么?那边还有三具鞑靼兵的尸体没记录,你去查验下!”
王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苏墨浑身一僵,撑着战车勉强站起,捡起记录本时,指尖都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可每一步迈向尸体的路,都像踩在刀尖上,满心都是惶恐。
他怕再看到骇人的惨状,怕掌心再沾上恶心的触感,更怕自己哪一天,也会变成这遍地残肢中的一员,连完整的躯体都留不下。
很快,黑夜降临……
夜色裹着营火的微光钻进帐篷,苏墨坐在矮凳上,指尖的油灯晃得牛皮记录本上的字迹忽明忽暗。
他本想把白日漏记的缴获补上,可笔尖悬在纸页上空,落下去的却是一道歪扭的血痕。
不知何时,指缝里残留的血泥已蹭在了纸上,像极了战场上那具尸体腹腔里渗出的汁液。
他慌忙摸出布巾擦手,可越擦越觉得掌心黏腻,仿佛那湿滑的触感早已渗进皮肤里,连布巾的纤维都像是化作了缠绕指尖的肠子。
营外传来士兵翻身的咳嗽声,他猛地抬头,以为是战场上的哀嚎,心脏突突直跳,直到看清帐篷帘布的纹路,才惊觉自己攥着布巾的手已青筋暴起。
目光落回记录本,白日里清点的数字突然变得狰狞。
仿佛每一个数字都化作一具残缺的躯体在眼前晃动:凹陷的头颅、断裂的腹腔、圆睁的血眼……
“呼~呼~”
他猛地合上本子,一股强烈窒息传来。
他伸开胳膊一瞬,却不小心碰倒了油灯,灯油洒在裤脚,温热的触感让他瞬间跳起,以为是溅上了滚烫的鲜血。
直到闻到煤油味,才瘫坐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窗外的风卷着沙尘打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残肢拖动的声音。
苏墨抱着膝盖缩在角落,不敢再碰那本记录本,也不敢闭眼。
他怕一闭眼,就会再次看见那双嵌着血翳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把白日里的惶恐,全拖进这漫漫长夜的噩梦之中。
“这就是战争,现在你还觉的军户是低贱的么。”
忽然,一道雄浑的声音将他从迷茫的思维中解救出来。
抬头望去,却是迟敬威正双目炯炯有神的凝望自己。
“迟镇抚,我……”
“你不必说,本官了解,你该庆幸,今日你清点的是敌人的尸体,如果哪天是自己人,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说着,迟敬威俯身捡起那本册子,拍去上面的灰尘,翻开看了两页,重新递回他手里。
“册子虽小,却事关军中将士前程。”
“你的母亲,你的妻子今后会因为你记录的一切为你感到欣慰。”
说完,迟敬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向主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