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第289天,傍晚
黑塔主据点,血色大厅。
混凝土浇筑的指挥中心里弥漫着机油、劣质烟草和久不通风的浑浊气味。墙壁上挂满了战利品——从103所抢来的能源电池阵列,从12号避难所缴获的觉醒者抑制项圈,从某个科研前哨站掠夺的精密仪器。所有东西都贴着标签,标注着掠夺日期和战斗伤亡数字。
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巨大的手绘地图。地图上,黑塔的控制范围用深红色标记,像一块不断扩散的溃烂伤口。
大厅中央,格拉汉姆坐在那张用坦克装甲板改造的王座上。
右眼的红色机械义眼缓缓扫视全场。光学镜头里,每个部下的生命体征数据都清晰显示:心跳频率、体表温度、肾上腺素水平。他能看到疤脸肩膀肌肉的异常紧绷,能看到小六下意识摸向口袋的微小动作,能看到站在后排的几个人眼神的闪烁。
“所以,”格拉汉姆开口,声音在空旷大厅里激起金属般的回音,“你带了四十个人,三辆武装皮卡,还有刚用三十个俘虏从‘商人’那儿换来的共振诱饵。”
他从王座上起身,金属靴底敲击混凝土地面,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半机械右臂的液压杆随着步伐轻微伸缩。
“结果呢?”他停在疤脸面前,“你不但让那座山从你头顶飞过去两次,还让他们把你培养三个月的侦察兵拐走了——连带着那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疤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左脸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对方用了我们没见过的战术,头儿。他们能制造覆盖性的情感干扰,能精准控制植物,还能——”
“还能让你的人开始怀疑自己手里的枪。”格拉汉姆打断他。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大厅里。
所有人——包括疤脸——都僵住了。
格拉汉姆转身,红色义眼的光芒扫过每一张脸:“我从天坠第一天就告诉你们,这个世界只剩下两样东西:枪,和跪在枪口前的人。”
他的机械手指在空中虚握,仿佛握住一把看不见的武器:
“103所的人想用秩序控制一切,结果呢?他们的‘秩序’连自己的觉醒者都管不住,最后要靠清洗名单来维持稳定。”
“那些躲在废墟里的小团体想用道德和互助苟延残喘,结果呢?要么饿死,要么被我们碾过去的时候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还有玻璃城那些搞艺术的疯子,方尖碑那些把自己冻在永恒秩序里的傻子——他们都以为自己找到了‘新世界的出路’。”
格拉汉姆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但只有我们活下来了!只有黑塔的旗帜在这片废墟上越插越远!因为我们明白一件事——在文明已经死了的世界里,唯一的真理就是:你能抢到多少,你就能活多久!”
他猛地指向东方:
“现在天上飞来一座山,山上有瀑布有花园有会发光的草,上面的人不用抢就能种出粮食,不用杀人就能飞起来,还能把一个ai和一块宝石当成‘朋友’——你们觉得,那是什么?”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幻觉。”格拉汉姆自问自答,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懦夫给自己编的童话。是在真实世界里活不下去的人,躲到天上去做的梦!”
他走到武器架前,抓起一把重型霰弹枪——枪管粗得能塞进拳头,枪托上刻着十七道划痕,每道代表一次攻破避难所的战斗。
“但梦是会醒的。”格拉汉姆说,“而我们会是那个叫醒他们的人。”
就在这时,小六——那个十九岁的感知觉醒者——口袋里的东西掉出来了。
不是故意的,是他刚才下意识摸口袋时,手指颤抖得太厉害。
一片淡蓝色的叶子,飘落在地上。
叶子还在发光。
微弱,但持续。
大厅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格拉汉姆的红色义眼瞬间锁定了那片叶子。光学镜头自动分析:光谱特征匹配月光草,能量辐射符合偕明丘记录,表面有微量的共生孢子残留。
“哪来的?”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小六脸色惨白:“今、今天……他们的藤蔓缠住我的时候,沾在我衣服上的……我、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格拉汉姆走过去,机械右手捡起叶子,“觉得好看?觉得温暖?觉得这片叶子比我们仓库里堆成山的罐头更值得你放在口袋里?”
小六说不出话。
格拉汉姆盯着掌心的叶子。机械手的传感器传来数据:温度28.7摄氏度,比环境温度高3.2度;能量辐射0.03伦琴\/小时,无害;内部有微弱的生命信号,类似植物根系。
他看着这片叶子,突然想起天坠之夜。
那天晚上,他带着疤脸和另外十七个人从监狱冲出来——他们是重刑犯,被判了三十年、五十年、无期。天坠砸碎了监狱的高墙,也砸碎了那个世界的所有规则。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冲进最近的警察局,抢了枪。
第二件事,是去超市,搬空了所有能搬的东西。
第三件事,疤脸问:“接下来去哪?”
格拉汉姆当时看着燃烧的城市,说了句他这辈子都记得的话:“去我们能去的最高的地方,然后告诉所有人——从现在开始,规则由拿枪的人定。”
他们爬上一座还没倒塌的通讯塔,在塔顶插了一面用床单染黑的旗子。
那就是黑塔的起点。
从那天起,二百八十九天,他们抢过十二个避难所,杀过上百个反抗者,奴役过更多。他们用暴力建立秩序,用恐惧维持统治,用掠夺支撑生存。
这是他们在废墟世界里找到的唯一可行的路。
但现在,天上飞来一座山。
那座山说:还有别的路。
那座山证明:不抢也能活。
那座山展示:暴力不是唯一的力量。
“小六,”格拉汉姆再次开口,“你知不知道,这片叶子代表什么?”
年轻人摇头。
“它代表一个谎言。”格拉汉姆说,“一个说‘我们可以不互相残杀就能活下去’的谎言。”
他把叶子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天坠砸下来的时候,我见过无数这样的‘美好谎言’。有父母把孩子护在身下,结果一起被砸成肉泥;有医生守着病人不肯撤离,结果被二次坍塌活埋;有傻子把最后一口水分给陌生人,结果自己渴死在路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
“这些‘美好’的下场是什么?是死。死得很快,死得很惨,死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