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分析一个实验数据:“人心在安全无虞时,或许可以向往崇高。但在资源有限、未来不确定、且看到了不同‘可能性’的刺激下,自保、贪婪、对权力的渴望,这些更底层的驱动力就会占据上风。我们‘美好’的想法,建立在对人性过于乐观的估计上,或者说,建立在我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人性’上。”
林汐苦笑了一下,看向自己掌心的光芒:“我们拥有的,恰恰是现在大多数人拼命追寻的——强大的、特殊的能力,足以改变一些事情的知识。我们是幸运的,在最混乱的时候觉醒,有你这样的伙伴一起研究,也有过像周所长那样初期给予信任和支持的人。我们以为,有了这些,就能照亮更多的地方。”
“但我们忘了,”陈默接口道,目光也落在晶石上,“光太亮,会刺痛习惯于黑暗的眼睛;路标太清晰,会映照出某些人不想走或走不了的窘迫。我们的能力、我们的知识、我们理想化的蓝图,对于渴望控制一切的人来说,是工具;对于安于现状或心怀鬼胎的人来说,是威胁;对于大多数只是随波逐流的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希望,但也可能是遥不可及的幻影,甚至……是引发他们内心失衡的诱因。”
“这一片天地,这个刚刚从毁灭中挣扎出一点形态的废墟世界,”林汐轻声总结,语气带着沉重的明悟,“似乎真的……还容不下我们想要建造的那种‘理想国’。它容得下生存的残酷,容得下力量的角逐,容得下知识的实用主义交换,却唯独容不下过于纯粹和超前的‘共享’与‘无私’。”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外面,雨水敲打金属外壳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变异藤蔓在建筑外壁偶尔摩擦传来的细微沙沙声,那声音现在听来,竟比许多人心的算计更让人觉得安宁。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林汐最终问道,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更为坚毅的光芒取代,“放弃吗?隐藏起来,只求自保?”
陈默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科学家的挑战性弧度:“不。我们反思教训,不是为了否定自己,而是为了更清晰地认识现实,找到新的方法。如果这片天地暂时容不下我们的‘理想国’,那我们就先为自己,为信任我们的人,打造一个坚固的‘根据地’。如果人心复杂自私是现实,那我们就学会在复杂中周旋,利用规则,建立新的规则。”
她看向林汐,目光灼灼:“我们拥有他们追寻的,这既是负担,也是资本。我们要学会如何更聪明地使用这份资本。从这个小站开始,不再轻易将核心托付,不再对人性抱有幻想,但……也绝不放弃那份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初心。只是,我们需要换一种方式,更坚韧、更谨慎、也更强大的方式。”
林汐握紧了晶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似乎能与更广阔自然共鸣的力量。她想起了那些接纳她们的藤蔓。
“或许,”她缓缓说道,“我们不需要强迫所有人都接受我们的光。我们可以先找到那些愿意向阳而生的种子,找到那些能与自然、与本源共鸣的存在。然后,一起成长,直到我们的树荫,足以让更多人愿意在下面歇脚。”
夜色深沉,但在73号前哨站内,两个被迫流亡的理想主义者,正在失败的灰烬中,重新点燃了更加理性、也更具生命力的火种。前方的路依然荆棘密布,但她们已经准备好,用自己的方式,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