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的阴影像墨汁一样,在偕明丘下方缓慢洇开。更改航道后的航行,失去了之前的流畅,多了几分滞涩的谨慎。每一次经过林线缺口,面对那片短暂的开阔天空时,主控室内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林汐没有站在惯常的显现树平台,而是走进了方舟下层的“根系工坊”。这里靠近坤舆的核心脉络,空气里弥漫着温润的土腥气和灵枢根系特有的清苦芬芳。赵磊和老吴正蹲在一处发光的地脉节点旁,周围散落着从丘陵带回来的各种“样品”:一块泛着金属冷光的野猪角质板、几片江鲤脱落下的、边缘锋利的半透明鳞片、一团凝固的、仍有微温的暗红色虫胶。
他们没有大声讨论,只是用手指触摸,用简易的能量探针测试,偶尔低声交换几个术语。晨光蜷在旁边,小手小心翼翼捧着一片鳞片,闭着眼,小脸微微皱着,仿佛在“品尝”它内部的能量流动。
“赵磊哥,”晨光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这片鱼鳞……它不喜欢被硬梆梆的东西压着。它喜欢……像水一样带着它动。”他睁开眼,眼神清澈,“如果把它做成甲片,也许不能钉死,要让它能……滑开?”
赵磊和老吴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赵磊拿起那片鳞,对着地脉节点的微光转动:“滑开……能量偏转?老吴,你上次说的‘非牛顿流体’结构叠加生物刚性……”
“需要计算应力分布和能量导流路径。”老吴沉稳地点头,目光已经投向工坊墙壁上那些勾勒着潦草线条的蓝图,“还得考虑和灵枢主根的接口……不能割裂。”
林汐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看着。她看到的不只是技术攻关,而是一种沉默的紧迫感。平原城那道无形的探测波,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每个人的潜意识里。人们不再仅仅满足于“修复”和“维持”,开始本能地寻求“加固”和“生长”。
她转身离开,沿着灵枢根系形成的天然廊道向上走。在公共区的“月光草田”边缘,她遇到了吴小玲。吴小玲没有像往常一样照料作物,而是和几位负责后勤的成员一起,对着一个临时搭建的沙盘模型低声讨论。沙盘上用不同颜色的石子标识着“地火草”阵列、净水循环节点、仓储区、以及新规划的“缓冲种植带”。
“……如果这里,能源节点的负载再提高百分之十五,我们就需要在东南角增加一条备用水脉,防止土壤过热。”吴小玲的声音平静但笃定,“粮食作物的抗干扰性必须提升。下次在安全区降落,我们需要重点收集耐辐射、耐能量污染的野生种质,不能再只追求产量。”
有人小声问:“那会不会影响口感……”
“先活下去。”吴小玲的回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活得够久,才有资格讲究味道。”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林汐,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同样的了然——后勤,也是前线。
在林汐前往主控室的路上,她经过了居住区的“簇屋”群。陆澈正带着几个年轻成员,利用废弃的管道和纤维,模拟巷道环境进行快速隐蔽与信号传递训练。他的指令短促清晰,没有多余解释,每个人都在沉默中快速移动、手势交流。这种效率,源于对“被发现了会怎样”的共同想象。陆澈看到林汐,只是短暂地停顿,点头致意,目光里是战士对指挥官的确认——我们在准备。
主控室里,景象又不同。陈默的身影几乎被层层叠叠的光幕淹没。左侧是平原城“生命之眼”探测信号的频谱瀑布图,右侧是机械城外围监控节点的能量分布模拟,中间是偕明丘自身的能量逸散模型。许薇坐在一旁,面前摊开着从锈骨集市带回的笔记本和几个数据板,她不时低声报出一些关键词或数字,陈默便迅速将其标注在相应的模型上。
她们没有在“制定计划”,而是在拼图。将危险的碎片、技术的碎片、情报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张能让他们穿行其间的、稍微安全一点的路径图。
“黑塔的探测,基于生命场的‘有序性’差异。”陈默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更像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我们的伪装在‘无序’上做到了极致,但内核……六十二个人加四个非人意识,本身就是一个高秩序度集合。矛盾。”
许薇接话,手指点着笔记本上一条记录:“锈骨集市的老陈提到,黑塔内部也在找东西,有内讧。他们的‘有序’,或许没那么牢固。能不能……利用这种‘内部噪音’作为我们信号的掩护?或者,让我们的‘有序’看起来像另一种东西?比如……”
她看向林汐:“……像上次江里那些鲤鱼?它们群体游动的秩序,就被自然背景接纳了。”
林汐心中一动。她走到舷窗前,外面是掠过的、深沉的山影。灵枢的意识轻柔地缠绕上来,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是坚韧。坤舆的脉动从脚下传来,平稳、悠长,如同大地亘古的呼吸。
不是“我们要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