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陆昭的意识,在一片温暖、清凉、如同浸泡在温泉中的舒适感中,缓缓复苏。眼皮沉重如山,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脏腑的剧痛。但他能感觉到,一股柔和、坚韧、充满勃勃生机的力量,正如同涓涓细流,在他残破的经脉、骨骼、内腑中流淌,修复着创伤,驱散着残留的阴寒、邪毒,滋养着干涸的气血。耳边,似乎有隐隐的、如同潮汐般起伏的箫声,时断时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唔……” 他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云纹的木质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清冽的草木清香。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胸口传来阵阵温热、酥麻的触感,似乎有人正在为他敷药、施针。
“陆小兄弟,你醒了?” 一个温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和疲惫。
陆昭艰难地转过头,看到陈老那张布满皱纹、但此刻写满欣慰和担忧的脸庞。陈老正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几根银针,针尖泛着微光,显然是刚为他施完针。旁边,还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是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汤药。
“陈老……这是……哪里?” 陆昭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风箱。
“是百草堂,小姐的静室。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陈老一边回答,一边用毛巾蘸了盆中药汁,小心地擦拭着陆昭额头的冷汗,“别动,你伤得很重,内腑经脉受损,阴煞入体,又失血过多,若非小姐以碧海潮生箫音为你稳住心脉,又以本门秘传的‘生生造化针’为你续接经脉,驱除邪毒,你这条小命,恐怕就交代了。”
陆昭这才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虚弱。不仅全身剧痛,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更是如同干涸的河床,布满裂痕,稍微运转【蛰龙眠】,便传来钻心疼痛。生命值大概恢复了20%左右,但依旧处于【重伤】、【虚弱】、【经脉重创】、【阴煞残留】等多种负面状态。这一次,是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三天三夜……苏姑娘……她……” 陆昭想起断魂崖上最后那惊险一幕,挣扎着想坐起。
“别动!” 陈老连忙按住他,道:“小姐没事,只是消耗过度,琵琶骨被铁钩洞穿,伤势不轻,但性命无碍,正在隔壁调养。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拼死掷出那邪物,干扰了血祭大阵,小姐怕是……” 陈老说着,眼圈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那断魂崖……黑煞教……王虎他们……” 陆昭喘息着问。
“死了,都死了!死得好!” 陈老眼中闪过仇恨和快意,但随即又叹了口气,缓缓道:“那一晚,你拼死毁了邪祭核心,小姐吹奏碧海潮生曲,净化邪氛,大阵被破,反噬之力下,血煞堂主重伤遁逃,王虎、毒煞堂主被赵大人和小姐联手,当场格杀!其余黑煞教余孽、黑虎卫,大半被剿灭,只有少数几个漏网之鱼,趁乱逃了。赵大人已发出海捕文书,全郡通缉。郡尉府,也已彻底被查抄,王虎的党羽,一网打尽!苏家的冤屈,也终于得以昭雪了!”
“死了……都死了……” 陆昭喃喃道,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王虎、毒煞死了,血煞堂主重伤逃遁,黑煞教在郡城的势力,算是被连根拔起了。苏家的仇,总算报了。但想到那晚惨烈的战斗,那些死去的袍泽、士兵,还有那恐怖的血祭,他心中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
“只是,可惜了那些战死的将士,还有……苏老爷……” 陈老声音低沉,带着哀痛,“苏老爷他……在断魂崖下,找到了他的尸骨……是被活活炼成血傀,折磨至死的……唉……” 他擦了擦眼角,不愿再说下去。
陆昭沉默。苏景明,这位素未谋面的苏家家主,终究没能逃脱厄运。黑煞教的手段,何其残忍!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枚【腐化之心(核心)】残块,那其中蕴含的无数怨魂,有多少是像苏景明这样,被活生生炼化、折磨而死的无辜者?
“那血煞堂主……逃了?” 陆昭问。此人实力高强,又是黑煞教在落霞郡的首脑,让他逃了,终究是个隐患。
“是。他用了血遁大法,燃烧精血本源,速度极快,又有邪神之力庇佑,赵大人和小姐也未能追上,被他遁入了黑风岭深处,不知所踪。此人修为高深,又狡诈如狐,日后必成大患。不过,他此次被大阵反噬,又施展血遁,元气大伤,没有十年八年,休想恢复。短时间内,不足为患了。” 陈老叹息道。
“那苏姑娘的碧海潮生箫……” 陆昭想起那支玉箫,苏家传家之宝,最后时刻,是它护住了苏清浅,净化了邪气。
“玉箫无恙,而且,似乎因祸得福,吸收了小姐的精血,又经碧海潮生曲洗涤,与小姐心血相连,灵性大增,威力更胜从前。小姐说,她已能初步操控此箫,施展一些神通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陈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陆昭点点头,碧海潮生箫是灵物,有灵性,能与主人心意相通,此番历劫,对苏清浅来说,或许是一场造化。
“陆小兄弟,你且安心养伤。此次,你救了小姐,救了落霞郡,是我苏家,是我百草堂,是赵大人,是整个郡城的大恩人!此恩,我苏家世代不忘!” 陈老站起身,对着陆昭,深深一揖到底,语气郑重,甚至带着哽咽。
“陈老言重了,晚辈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陆昭连忙道,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你且莫动,好好休息。小姐吩咐了,你的伤,需静养月余,不可妄动真气,不可劳神。这里有最好的伤药,有小姐的箫音滋养,又有老夫照料,定能让你痊愈。至于其他的,你且放宽心。赵大人已将你的事迹上报朝廷,为你请功。朝廷的封赏,不日便会下达。郡守大人说了,待你伤愈,他要亲自设宴,向你道谢。” 陈老安慰道,又为陆昭掖了掖被角。
陆昭点点头,不再多言,闭上眼睛,感受着药力和箫音在体内流转,修复着创伤。这一次,他受伤极重,几乎油尽灯枯,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但收获,也是巨大的。不仅彻底粉碎了黑煞教、王虎的阴谋,救了苏清浅,救了郡城无数百姓,还得到了郡守赵文远的赏识,与苏家、与百草堂、甚至与云梦泽,都结下了善缘。更重要的是,经历了这场生死搏杀,他感觉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对【蛰龙眠】、【炼神术】的理解,对战斗的把握,对生死的感悟,都更深了一层。隐隐的,他感觉,那层困扰已久的炼气三层的瓶颈,似乎……松动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陆昭便在百草堂静心养伤。苏清浅每日都会以箫音为他调理气血,驱除体内残留的阴煞邪毒。陈老亲自配药,熬制药汤,以金针渡穴,助他修复经脉。云姑娘也来过几次,查看他的伤势,留下几瓶珍贵的疗伤丹药,并告诉他,断魂崖已被彻底清理,血池被填,阵法被毁,黑煞教据点彻底铲除。郡守赵文远也已整顿吏治,清洗了王虎余党,郡城局势,已初步稳定。只是血煞堂主遁逃,终是隐患,朝廷已发出海捕公文,通缉此人。
苏清浅的伤势,在碧海潮生箫的滋养下,恢复得更快。琵琶骨的伤口已愈合大半,气息也渐渐恢复,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她时常来看望陆昭,话不多,但眼神中充满了感激、歉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每次来,都会静静坐在一旁,吹奏一曲碧海潮生曲的片段,箫声悠扬,能宁心安神,对伤势恢复大有裨益。
这日,陆昭伤势好了大半,已能下床行走,在院中散步。苏清浅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裙,洗去了憔悴,虽还有些清瘦,但眉宇间的哀愁淡了许多,多了几分坚强和沉静。
“陆少侠,今日感觉如何?” 苏清浅轻声问道,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食盒中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药膳粥,香气扑鼻。
“好多了,有劳苏姑娘挂心。” 陆昭拱手道谢。这段时日相处,两人之间,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同生共死的患难情谊。
“是清浅该谢你才对。若非陆少侠舍命相救,清浅早已……家父的仇,苏家的恨,也永远无法得雪。” 苏清浅眼中泛起水光,但很快被她压下,从食盒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此物,是家父生前偶然所得,一直珍藏。家父说,此物有清心宁神,抵御心魔之效,对修行大有裨益。清浅无以为报,愿以此物相赠,聊表心意,还望少侠收下。”
陆昭看去,那是一枚拇指大小、通体乳白、温润如羊脂的玉佩,呈水滴状,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隐隐有灵光流转,散发着淡淡的、清凉的香气,沁人心脾。正是那日,在断魂崖上,自动护主、发出箫声、与碧海潮生箫产生共鸣的玉佩!
“【清心玉佩(上品法器)】”
“【效果:常年佩戴,可清心明神,辅助修炼,稳固道心,抵御心魔侵扰。危急时刻,可激发护体光罩,抵挡一次炼气后期(7-9层)全力一击。激发后,需以自身精神力或灵力温养,缓慢恢复。】”
“【状态:灵力充沛。】”
“【评价:罕见的辅助、防护类上品法器,可遇不可求。】”
陆昭心中一震。这玉佩,不仅是一件强大的护身法器,更有清心、辅助修炼的神效,价值非凡,远超寻常攻击、防御法器。而且,这是苏清浅母亲留下的遗物,对她意义重大。他怎能收下?
“苏姑娘,此物太过贵重,更是令堂遗物,陆某万万不敢收。” 陆昭连忙推辞。
“陆少侠不必推辞。这玉佩,是家母遗物不假,但家母生前常说,宝物有灵,当赠有缘、有德之人。少侠对清浅、对苏家,恩同再造。若无此玉佩,那日清浅也难以吹奏碧海潮生曲,破开邪阵。此玉佩与少侠有缘,又在危难时被少侠所救,理当归于少侠。这也是……家母在天之灵,愿见之事。” 苏清浅将玉佩塞入陆昭手中,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况且,此玉佩有清心、护身之效,对少侠修行、行走在外,多有裨益。少侠莫要再推辞,否则,清浅于心难安。”
陆昭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看看苏清浅清澈、坚定的眼眸,知道再推辞便是矫情了。他心中感动,郑重收下,抱拳道:“既然如此,陆某便愧领了。多谢苏姑娘厚爱,此恩,陆某铭记于心。”
苏清浅见他收下,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如冰雪初融,美不胜收。她轻声道:“少侠言重了。清浅还有一事相告。云姨说,待你伤愈,要见你,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