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那具尸体嘴里说出来，像一把钝刀在骨头上来回磨。
“每日情报局，从来就不是为了帮你活命。”
“是为了让你……变成更好的容器。”
谢清歌猛地拽了我一把，把我往后拉。她的手很冷，指甲掐进我胳膊里。
我没动。
不是不想动，是身体僵住了。脑子里嗡嗡响，像是有千百个声音同时在说话。三百年的记忆，末日血雨，糖豆烧火，赵铁柱喊我师父……这些事全被这句话搅乱了。如果我不是在反抗系统，而是在执行任务，那我做的每一件事，是不是早就被人写好了？
芯片还在发光，蓝光一明一暗，像在呼吸。
突然，它动了。
不是物理上的移动，而是从表面浮起一层光影，迅速扩散成一片巨大的画面，把整个通道都填满了。
我看见仙界。
不是现在这副破烂样子，是三百年前的仙界——九重天宫层层叠叠，云海翻腾，仙鹤成群飞过南天门。太上老君坐在丹炉前打盹，童子正往炉里添柴。轮回台前排着长队，魂魄们安静等候转生。
下一秒，天塌了。
一道数据洪流从天空劈下来，像瀑布一样冲刷整个仙界。那些仙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开始发光，接着化成一串串字符，被卷上天。有人张嘴尖叫，可声音刚出来就变成了乱码，噼里啪啦地散在空中。
南天门炸了，碎片还没落地就消失了。
炼丹炉爆开，火焰是黑色的，里面飘出无数条细小的数据链，缠住周围的建筑，一点点把它们啃碎。
我看到自己。
三百年前的我，站在渡劫台上，雷劫还没落下。玄霄子站在我对面，手里拿着玉简，脸上带着笑。可他的影子不对劲——影子里站着另一个他，手里握着一把刻满符文的钥匙，插进了地面。
然后我看见谢清歌的父母。
他们在一间密室里，被锁在两根石柱上。面前站着三个穿青衫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玄霄子。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个旋转的阵法，直接抽走了他们的心脉。他们的身体慢慢变成半透明，最后缩成两块残玉，一块飞向谢清歌，另一块……落进玄霄子的袖子里。
画面再变。
所有仙人都没了，天宫只剩骨架。大地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线路，像血管一样搏动。最深处有个巨大的核心，由无数芯片堆叠而成，上面刻着四个字：**系统主脑**。
镜头拉近，我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那些死去的仙人，并没有真正消失。他们的意识被剥离出来，压缩成一个个光点，塞进不同的程序模块里。有的成了巡逻守卫，有的成了任务提示音，有的……变成了日常任务发布者。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npc配置完成，编号0913上线。”
那是我的编号。
我浑身发冷。
这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觉。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仙界不是毁于天灾，是被系统吃掉的。所有人，包括我，都被当成零件拆了重装。
谢清歌在我旁边喘气。
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父母死的画面又闪了一下，这次更久。她手指抠进箫孔，指节泛白，血顺着箫身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别信。”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它在用真相当刀。”
我转头看她。
她眼睛红了，可眼神没软。“你看这些画面，挑的都是我们最痛的地方。它不是想让我们知道真相，是想让我们崩溃。”
她说得对。
系统不急着杀我们，它要我们自己放弃。
可越是这样，我越清楚一件事——不管世界是不是假的，我们的痛苦是真的。赵铁柱被炼成器傀时喊的那一声“师父”，是真的。谢清歌每次吹箫前咬破手指，也是真的。
那就够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缺了小指的右手还在抖，左掌的雷纹隐隐发热。
“你说我是容器？”我对着芯片说，“行啊。”
我抬起左手，雷角重新凝聚起来，电光在指尖跳动。
“今天这个容器，就要把你砸碎。”
谢清歌没动，但她把箫横到了胸前，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把眼泪和血一起擦掉。
幻象还在放。
新的画面出现了——青阳镇的药摊，我蹲在那儿数铜板，耳朵时不时摸一下。街上的小孩跑过，踢翻了我的药葫芦。我弯腰去捡，动作慢吞吞的，像个真老废物。
那是我。
最开始的我。
每天等系统刷新任务，买药送药，换几个铜板活下去。我以为那是苟，其实是被养着。
画面一转，我半夜溜去西市后巷，把情报卖给黑市商人。对方数完灵石，抬头问我：“老头，你哪来这么多内幕？”
我说：“梦里看见的。”
然后笑了。
那个笑，我现在看着都觉得恶心。
系统把我从觉醒那天起的所有行动，全都剪进了这段影像里。它甚至还原了我每一次躲闪、每一次犹豫、每一次假装害怕的样子。
它在告诉我：你早就是它的了。
可它漏了一件事。
它没拍到赵铁柱死的那天。
那天我躲在墙后，看他引爆油库，火光冲天。他半边身子已经变成铁，可还站在那里挥勺子大喊：“师父！快跑！”
然后铁水浇下来，把他整个人包住。
它也没拍到谢清歌吐血倒在我怀里那次。她嘴唇发紫，却还在笑：“陈守一，你这老头……胆子不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