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巡视军营、督练士兵、处理军务,渐渐回到了中毒前的忙碌节奏。沈知意的胳膊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她没闲着,除了盯着萧绝按时吃饭喝药,就是泡在守备府那间临时改成书房的小屋里。
这屋子里堆满了萧绝让人送来的各种东西——北境的地图沙盘,历年与北狄交战的战报记录,附近州县的地方志,甚至还有一些从北狄俘虏那里缴获的、关于他们部落风俗和作战习惯的零星记载。沈知意一头扎了进去,看得昏天暗地。
萧绝起初以为她是无聊找点事做,或者单纯想多了解他的处境。直到这天晚上,他处理完军务回到后院,发现书房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就看到沈知意趴在一张巨大的北境地形图上,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朱笔,正蹙着眉头,在几个地方画着圈圈和线条。
烛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似乎遇到了难题,咬着笔杆,嘴里还无意识地嘀咕着什么。
“这么晚还不睡?”萧绝走过去,顺手拿起她旁边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面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密密麻麻的地名、兵力数字、天气风向,还有类似“辎重”、“侧翼”、“诱敌”之类的字眼。
沈知意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他,松了口气,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夫君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看看!”
萧绝被她按在椅子上,看着她献宝似的把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推到自己面前,有些好笑:“看什么?你这是在……排兵布阵?”
“嗯!”沈知意用力点头,小脸因为兴奋有点发红,她指着地图上几个朱笔画圈的地方,“你看,这是北狄联军现在大概的主力营盘,靠北,背靠呼延山,前面是开阔的草场,利于他们的骑兵冲锋。这是他们粮道,从西面几个附庸部落过来,经过野狼谷。”
她又指向另一边:“这是咱们北凉郡,城墙坚固但被动。之前他们攻,我们守,虽然守住了,但太耗力气。而且我看了战报,北狄人打仗有个习惯,仗着骑兵快,喜欢分兵骚扰,打一下就跑,搞得我们疲于奔命。”
萧绝挑眉,没想到她真能看出些门道:“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老等着他们来打。”沈知意眼睛更亮了,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线,“你看这里,野狼谷西北面,有个地方叫‘风陵渡’,河道在这里拐了个急弯,水势平缓,岸边是片长满了芦苇和矮灌木的滩涂,地形复杂,骑兵不好展开。”
她拿起朱笔,在风陵渡的位置画了一个三角符号:“如果我们派一支精锐,人数不用多,但一定要是最擅长丛林沼泽作战的,提前秘密潜伏到这里。然后……”她的笔尖移向北狄主力营盘和粮道的中间某个点,“在这里,用另一支队伍,故意露出破绽,佯装运送一批‘重要物资’或者‘增援部队’,动静闹大点,把北狄人的斥候和一部分机动兵力吸引过来。”
萧绝听着,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沈知意继续道:“北狄人骄傲,又贪功,看到‘肥肉’,肯定会派兵来截。他们一来,风陵渡那边埋伏的精锐就趁机出动,不是去打他们的主力,而是去截他们的粮队!烧了粮草,断了补给,北狄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撑不了几天!”
她越说越快,思路清晰:“粮道被劫,北狄主力必然震动,要么分兵回救,要么急于找我们决战。无论哪种,他们的阵脚就乱了。这时候,我们北凉郡的主力养精蓄锐已久,以逸待劳,看准时机,要么围点打援,吃掉他们回救的部队,要么……”她在地图上北狄大营侧后方一片标注着“流沙地”的区域点了点,“把他们往这边逼。这地方看着是硬地,下面全是流沙,人马陷进去就出不来。咱们的步兵熟悉地形,可以引他们进去。”
说完这一大通,她期待地看着萧绝,眼睛亮得像星星:“夫君,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萧绝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地图上她画出的那条线,那几个点,脑中飞快地推演着。佯攻诱敌,奇兵断粮,以逸待劳,地形杀……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敌我的优势和劣势,尤其是对北狄人骄横贪功心理的把握,和对北境特殊地形的利用,堪称精妙!
这绝不是一时兴起能想出来的!这需要对战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对敌我双方深刻的了解,还有……天马行空却又脚踏实地的谋略!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因为紧张而微微屏住呼吸的小女人,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不,是惊吓!
“你……怎么想到的?”他声音有些沙哑。
沈知意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说:“就……就看的那些战报和地方志啊……还有,以前在爹爹书房,好像翻到过一本很旧的兵书残卷,里面讲了些以弱胜强、出奇制胜的法子,我就……就瞎琢磨,结合现在的情况……胡乱想的……”
又是“杂书”?萧绝现在对她这个万能的“杂书”借口,是一个字都不信了。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看得沈知意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