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留下粮食!不然……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为首的汉子声音发虚,底气不足,但那攥着木棍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西队队长郑小虎年轻气盛,一股火直冲顶门:“凭什么?这是我们辛辛苦苦用煤换来的!”
“就凭我们兄弟三天没沾一粒米了!”流民们被这话一激,呼啦一下围拢上来,枯瘦的脸上神色激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副队长周大福阅历丰富,赶紧一把拦住快要蹦起来的郑小虎,低喝道:“小虎,别冲动!破财消灾!”他转身,麻利地从车上粮袋里舀出约莫五斤糜子,递了过去,“几位兄弟,落难之人,互相帮衬。这点粮食先拿去垫垫肚子,放我们过去吧。”
流民一把抢过粮食,贪婪的目光却依然死死盯着车上乌黑发亮的煤块:“煤……煤也留下点!这个也能换吃的!”
“不行!”郑小虎又急了,“煤是我们的根本!给了你们,我们拿什么去换粮?”
眼看对方棍棒又要举起,冲突一触即发。巧得很,李大嘴带领的东队今日生意格外顺当,回来得早,正好打这条路经过。
“哟嗬!这儿挺热闹啊!”李大嘴跳下车子,小眼睛骨碌一转,场中情形便明白了七八分。他非但不慌,反而嘿嘿一笑,计上心头:“几位好汉,是想要煤?好说!帮我们干点活,煤,管够!”
“干活?”流民们愣住了。
“对!帮我们把这几辆车推到前面那个村子,到了地方,每人三块好煤,当场兑现,绝不食言!”
流民们面面相觑,这打劫的营生,怎么突然就变成打工了?听着……好像也不赖?
“说话算话?”
“我李大嘴行走乡里,靠的就是一个‘信’字!”他把瘦削的胸脯拍得尘土飞扬,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于是,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方才还拦路劫道的汉子们,纷纷放下木棍,化身临时雇工,吭哧吭哧地帮着推起沉重的煤车。到了前方村子,李大嘴果然守信,每人三块沉甸甸的煤块当场交付,还额外给了每人两斤粮食,语重心长道:“以后别干这个了。真想吃饱肚子,来新家峁,有正经活路给你们干。”
流民们千恩万谢,捧着煤和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事传回村里,李健对李大嘴刮目相看:“老李,没看出来,你这手‘危机公关’外加‘人才招聘’,玩得是真漂亮!”
李大嘴的尾巴顿时翘上了天,得意洋洋:“那是!咱这张嘴,死的能说话,凉的能说热,土匪也能劝回头向善!”
但李健心里透亮,明白安全不能总指望个人的机智和嘴皮子功夫。**实实在在的安保力量,必须立刻实体化。**
他雷厉风行,当即拍板组建了“新家峁商行护卫队”。队长由胆大却并非无脑的郑小虎担任,精挑细选了十名身强力壮、手脚利落的年轻后生作为队员。装备嘛,眼下是寒酸了些——无非是些弹弓、硬木棍,外加几把锈迹斑斑、但磨一磨还能寒光闪闪唬唬人的旧刀。
“家伙是简陋了点,”李健给队员们打气,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充满干劲的脸,“但咱们的气势不能输!人要有精神,队要有章法。往后每支外出商队,标配两名护卫随行,安全第一,预防为主!”
护卫队成立后,旗帜虽不鲜明,队伍却颇有声势。果然,路上清静了不少,那些零散的流民远远看见这有了“武装”护行的车队,掂量一下,大多也就悄悄绕道而走了。
自此,商行运营总算踉踉跄跄地步入了正轨。三条贸易线,如同三条输送养分的血管,每日里九辆煤车准时出征,换回粮食、布匹、农具乃至各种意想不到的稀罕物件。新家峁那座原本空荡荡的仓库,日益丰盈起来,甚至渐渐有了点“小资”情调的物件:一面人影模糊的旧铜镜,一个掉了漆的妇女梳妆盒,几本边角破损、页面泛黄的旧书。
李健将铜镜端端正正挂在村公所墙上,美其名曰“正衣冠,明得失”;梳妆盒送给了村里最年高德劭的刘奶奶,乐得老太太满脸皱纹都舒展开,见牙不见眼;那几本旧书,自然交给了吴先生。吴先生用袖子小心擦拭着封面,激动得双手直抖,连声道:“斯文不绝,斯文不绝啊!没想到在这荒僻之地,还能见到圣贤文章!”
贸易的展开,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物资,更悄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机遇与转折。
一日,常在官道旁经营茶摊的老汉捎来口信:“李掌柜,县城里‘王记铁匠铺’的王师傅,前些日子在我这儿歇脚,用了你们商队的煤烧水,看中了那煤的火力,想跟你们谈笔大买卖,说是要……大批量要,用来炼铁!”
**炼铁!**
这两个字,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了李健的心尖上。大量、长期、稳定的用煤需求,甚至可能带来的技术交流……这背后的意义,远远超过寻常的以物易物。
“见!必须见!”李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立刻安排见面。”
“在哪儿见合适?”报信的人问。
“就在你的茶摊。”李健思忖片刻,“那儿是交通路口,人来人往,算是中立之地,方便,也适合谈事。”
于是,新家峁历史上第一次正式的商业谈判,即将在那方弥漫着粗茶涩香与淡淡煤烟气味的小小茶摊上,悄然拉开帷幕。远方山峦沉默,近处黄土小道蜿蜒,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蓄势待发的微茫曙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