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铭文很快回复:“宁宝越来越有安全架构师的范儿了。不过,数据是冰冷的,天空是活的。有时候,直觉也很重要。你以前那种对风险的‘嗅觉’,其实很准。”
伟杰伦接着道:“同意铭文。我们搞机务的,有时候就是靠老师傅的‘手感’和‘耳力’发现手册上没写的问题。宁宝你现在既有数据功底,又有实战直觉,这组合厉害。不过,别绷太紧,弦绷久了会断。”
苏雯琪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宁宝,你现在思考的问题层次,我都跟不上了。不过不管怎样,记得按时吃饭睡觉,你可是我们的‘定海神针’(虽然个头不大)。”
朋友们的关心和肯定,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刘糯宁心头因持续专注思索而积聚的些许沉郁。她笑着回复:“知道啦,各位大佬。我会注意劳逸结合的。就是觉得,安全这根弦,总得有人多想着拧紧一点。”
周日,她轮休。上午去市区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复杂系统韧性、人因工程和无线电干扰原理的书,下午回到宿舍,准备给自己做顿像样的晚饭。刚切好菜,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刘工吗?我是机务的陈工。”电话那头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
“陈工您好。”刘糯宁有些意外。
“没打扰你休息吧?”陈工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上次小组结束后,我一直在琢磨你提的那个多源数据风险推演的想法。正好,我们这边最近在做一个关于某型飞机液压系统偶发性压力波动的故障溯源分析,用到了qar数据、维护历史、甚至同型机在全球机队的类似事件报告。数据处理和关联分析的方法,我觉得可能对你思考的‘复合风险情景模拟’有点借鉴意义。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的时候,来看看我们的一些分析思路和可视化图表?纯粹技术交流。”
刘糯宁眼睛一亮:“当然方便!陈工您太客气了,是我该向您多学习。您看什么时间合适?”
两人约好下周刘糯宁下早班后,去机务工程部的数据分析办公室看看。
挂掉电话,刘糯宁心情莫名地振奋起来。她感到自己仿佛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迷雾中摸索,开始有同路者出现,愿意分享灯火,共同探寻那些隐藏在数据深海之下的、巨兽的轮廓。
晚饭后,她翻开从图书馆借来的《复杂系统的脆弱性与韧性》,沉浸其中。书中提到,许多灾难性的系统失效,并非源于某个单一的、巨大的错误,而是一系列看似无关的、微小的“功能共振”事件,在特定条件下耦合、放大,最终击穿了系统的防御层。这些微小的前置事件,单独看都处于可接受范围,甚至被系统的冗余设计和常规监控所忽略,直到它们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串联起来。
“功能共振……微小事件的耦合……”刘糯宁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她脑海中闪过那些笔记:通讯杂音的微弱增多、特定跑道上爬升率的离散度变化、通航飞行员听到的时有时无的高频噪音、跨部门小组讨论时提到的动态风险信息缺失、甚至雷雨日自己那阵莫名的心悸……
它们之间,会存在某种难以察觉的“共振”可能吗?还是说,这只是自己过度联想带来的认知偏差?
她合上书,走到窗边。夜空晴朗,星子稀疏,远处跑道的灯光勾勒出流畅的线条,飞机起降的轰鸣声规律地传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有序。
但在这片宁静的天空之下,无数数据流正在奔涌,无数微小的决策正在发生,无数物理参数正在波动。安全,就建立在所有这一切都维持在预期轨道的基础之上。
而她的职责,以及她逐渐清晰的某种“使命”,或许就是去聆听那些偏离了预期轨道的、最微弱的“杂音”,并在它们可能产生共振、演变成惊涛骇浪之前,试图去理解、去预警、去干预。
这很难。或许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徒劳。但总得有人去做。
她想起商肆的话:“你已超越技术员,成为真正的指挥家。”
指挥家不仅要精准奏响每一个音符,更要能听见整个乐团中,任何一丝可能走调的、最细微的声响。
夜风吹拂,带着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刘糯宁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
序曲早已开始。而她,已经站在了指挥台上。
那些裂纹,或许早已存在于乐章之中。她要做的,是在它们撕裂整个旋律之前,用自己全部的专业、直觉与决心,去尝试修补,或至少,发出预警。
这,就是她选择的守护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