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大山突然喊住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佳琪说了,山里危险!你在家待着,让佳琪去抓药!”
刘佳琪立刻说:“是啊嫂子,你在家照顾大山哥,我去镇上抓药。”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一叠钱,“这是我男人寄的,够抓药了。”
李秋月看着那叠钱,突然想起刘佳琪男人的样子。去年在镇上见过一回,黑瘦黑瘦的,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说是给家里寄钱。那双手布满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机油,不像大山的手,虽然也粗糙,却没沾过苦日子的油。
“不用了。”李秋月把背篓放下,“我知道有种草药,治外伤很灵,我去采点。”
“啥草药?”刘佳琪追问,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血见愁。”李秋月说,往门口走,“长在石缝里,要去鹰嘴崖采。”
大山的脸一下子白了:“别去!那地方危险!”
刘佳琪也说:“是啊嫂子,太危险了,还是我去抓药吧。”
李秋月没理他们,推开门就往外走。风灌进她的领口,冷得像冰。她听见刘佳琪在屋里喊“大山哥你别急,我去拦她”,却没回头。
鹰嘴崖的路比昨天更难走,雪化了一半,变成烂泥,脚下的石头时不时往下滑,带着哗啦啦的响。血见愁长在崖壁的石缝里,叶子像锯齿,根茎红得像血,是山里最好的外伤药。她小时候跟爹上山采药,爹教她认的,说这药能救命,也能害命——采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摔下崖。
她找到血见愁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那丛草药长得很旺,绿油油的,从石缝里探出来,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看不清底。
李秋月系紧裤带,把绳子一头拴在旁边的松树上,一头缠在手腕上。她小心翼翼地往石缝里挪,脚踩在光滑的石头上,心怦怦直跳。她抓住血见愁的根茎,用力一拔,没想到这草扎根很深,她一下子没站稳,身体往外倾去。
绳子猛地绷紧,勒得她手腕生疼。她悬在半空中,下面是翻滚的云雾,上面是刺眼的太阳。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云雾里,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她突然想起大山,想起他刚娶她时的样子,想起他在玉米地里红着眼说“跟我过,我天天让你吃白面馒头”,想起他赌钱输了回家打她,想起他喊着刘佳琪的名字……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转,转得她头晕。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血见愁拔了出来。根茎上沾着泥土,红得像血。她把草药塞进背篓,慢慢爬回崖边,手腕被绳子勒出了深深的红痕,渗着血珠。
下山时,她遇见了刘佳琪。她站在路口的槐树下,旁边停着辆牛车,车老板是镇上的,她男人寄钱时,常托他带东西。看见李秋月,刘佳琪的脸白了白:“嫂子,你采着药了?”
李秋月没说话,往家走。
“大山哥他……他疼得厉害,我找了车,想送他去镇上。”刘佳琪跟在她身后,声音发颤,“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李秋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你男人寄的钱,是他在工地搬砖挣的吧?一块砖一分钱,一天搬上千块。”
刘佳琪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爹以前也在工地搬砖,”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石头上,“从架子上摔下来,断了腿,工地老板给了点钱,就不管了。他躺在床上,疼得直哼哼,却总说‘秋月,爹给你攒钱买花布’。”她看着刘佳琪,眼睛亮得吓人,“你说,这钱要是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他在天上看见了,会不会心疼?”
刘佳琪的眼泪突然涌出来,转身就往回跑,没再上牛车。
李秋月回到家,大山还在昏睡。她把血见愁捣烂,敷在他的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缠好。草药带着清凉的苦味,大山的呻吟声渐渐小了。
她坐在灶前,往灶里添柴。锅里煮着玉米糊糊,是她从邻居家借的玉米。香气弥漫开来,混着草药的苦味,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天黑的时候,大山醒了。他没喊刘佳琪的名字,只是看着李秋月,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东西。“药……是你采的?”他问,声音很轻。
李秋月点点头,把碗递给他:“趁热吃。”
大山接过碗,慢慢喝着。糊糊很稀,没什么味道,他却喝得很慢,像在品尝什么珍馐。喝到一半,他突然说:“秋月,对不起。”
李秋月的手顿了顿,没说话。灶膛里的火跳动着,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大山喝完糊糊,把碗放在桌上。他看着自己的腿,又看看李秋月手腕上的红痕,突然叹了口气:“我……我以后不赌了。”
李秋月还是没说话,只是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更旺了,照亮了屋里的角落,那里堆着她昨天没来得及收拾的药渣,黑乎乎的,像堆没用的垃圾。
夜深了,大山睡着了,没再喊刘佳琪的名字。李秋月坐在灶前,看着灶膛里的火一点点变弱,变成暗红的炭。她不知道大山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她只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她还得起来喂牛,还得去山里挖药材,还得……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窗外的风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窗纸上,像铺了层白霜。李秋月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爹说过的话:“日子就像这月亮,有圆有缺,缺了总会圆的。”可她觉得,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圆不回来了,就像那些被倒掉的药渣,再也熬不出原来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