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周老头的声音带着睡意,拐杖在堂屋的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门外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我找李秋月。”
李秋月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这声音,她化成灰也认得——是大山。
她慌忙钻进床底,手指紧紧抠着地板的缝隙。木缝里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听见周老头打开门,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走进来,听见他问:“她在这儿吧?我看见她了。”
“你是谁?”周老头的声音带着警惕,“找她干啥?”
“我是她男人。”大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错了,我来接她回家。”
李秋月捂住嘴,强忍着才没哭出声。她想起去年冬天,男人也是这样跪在雪地里,说他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跟刘佳琪来往了。她信了,把他扶起来,给他煮了碗姜汤,结果第二天他就把家里的棉被当了,换了钱继续去赌。
“她不在这儿。”周老头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你走吧。”
“她肯定在!”大山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狗,“我看见她给县中学送布了,那布是周老头染的!”
阁楼的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男人上来了。李秋月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汗味和霉味,能想象出他此刻发红的眼睛,正像狼一样扫视着阁楼的每个角落。
床底的空间很狭小,她蜷缩着身子,感觉骨头都在疼。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躲在衣柜里,听着爹娘吵架,父亲的巴掌落在母亲身上的声音,和此刻大山的脚步声,重叠成一片让她窒息的阴影。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李秋月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扫过床底,能看见他布鞋上沾着的泥点,那是山坳里特有的黄黏土。她想起自己离开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脚下的泥黏得像胶水,每走一步都像在撕扯着什么。
“这是她的箱子?”大山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种贪婪的兴奋,“我认得这锁!”
她听见男人摸索锁扣的声音,听见木箱被拖拽的声响,听见锁扣被强行撬开的脆响。然后是一阵翻找的声音,接着是大山的咒骂:“这娘们,啥都没留下!”
李秋月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自己藏在阁楼横梁上的钱袋,那是三个月来攒下的工钱,还有那枚银镯子。她不能失去这些,这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城里,唯一的依靠。
突然,周小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叔,警察来了!”
大山的动作顿住了。李秋月听见他慌乱的脚步声,听见他撞翻了椅子,听见他冲下楼,然后是周老头的呵斥,是周小莲的尖叫,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闹剧。
过了很久,阁楼的门被轻轻推开。周小莲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他被警察抓走了。”
李秋月从床底爬出来,浑身的骨头都在响。她走到被撬开的木箱前,看着里面翻得乱七八糟的旧衣裳,突然觉得很可笑。那些她以为再也不会触碰的过去,像染缸里的靛蓝,无论怎么清洗,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浮现出它原本的颜色。
雨还在下,敲打着阁楼的窗户,像一首没有尽头的悲歌。李秋月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世界,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东西,开始慢慢融化,像染缸里的冰,在这个漫长的雨夜里,终于开始解冻。
她伸出手,触摸着窗玻璃上冰冷的雨痕。那些蜿蜒的水迹,像一条条通往未来的路,模糊,却充满了可能。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有力,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像一声来自远方的召唤,在她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李秋月知道,大山还会再来的。像山坳里的野草,无论怎么烧,春天一到总会重新长出来。但她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害怕了。染坊的靛蓝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药铺的当归香已经渗入她的呼吸,城里的月光已经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她转过身,拿起床上的针线,继续缝补那件蓝布褂子。针脚在补丁边缘盘成小小的圆圈,这一次,不再像大山的伤口,而像一个个小小的年轮,记录着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一点点生长的勇气。
雨还在下,但阁楼里的灯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