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大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秋月愣住了,借着月光看清他脸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淌着血。
“你咋跑回来了?”她问。
“我想你了。”大山往她身边凑了凑,身上的汗味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砖窑厂不是人待的地方,累得像狗,还得挨鞭子。”
秋月看着他,忽然觉得陌生。这个男人,她爱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她竟然看不懂他了。
“你走吧。”她说,“别连累我。”
大山的眼睛红了,伸手想去抱她,却被她躲开了。
“秋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跪在干草上,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做人,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找别的女人了……”
秋月看着他哭,自己也跟着掉眼泪。她想起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想起被他卖掉的耕牛,想起被他输掉的粮食,想起那些无数个独自流泪的夜晚。
“太晚了,大山。”她的声音哽咽着,“我们回不去了。”
大山哭得更凶了,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你打我吧,你打我我就舒服了。只要你肯原谅我,你咋打我都行……”
秋月猛地抽回手,断镯子硌得她手心发麻。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觉得很可笑。他总是这样,犯错了就求饶,求完了再犯,好像她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他似的。
“我不会再等你了。”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走了。”
大山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你去哪儿?这山里你能去哪儿?”
“我不知道。”秋月望着洞口的月光,“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外面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大山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往洞口跑。
“你不能走!”他的声音嘶哑着,“你是我的女人,你不能走!”
秋月没拦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走的。他就是这样,自己不好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天亮时,王掌柜来了。他带来了些干粮,还有双新做的布鞋。
“我听说大山跑回来了?”他问。
秋月点点头:“他不让我走。”
王掌柜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他往她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有我攒的一些钱,你拿着,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秋月打开布包,里面是些皱巴巴的毛票和角票,还有几张一块的。她鼻子一酸,把布包推回去:“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吧。”王掌柜把布包塞进她怀里,“我一个老头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你还年轻,得好好活下去。”
秋月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忽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她生了场大病,是王掌柜背着她走了几十里山路去看郎中。那时候他还说,以后有啥难处就找他,别跟自己客气。
“王大叔,谢谢你。”她的眼泪掉在布包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王掌柜帮她把棉袄裹紧,“顺着后山的路一直走,能到镇上。到了镇上就坐火车,去哪儿都行。”
秋月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右腿还是很疼,但她顾不上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王掌柜扶着她往洞口走,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带着草木的清香。秋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走了,王大叔。”她回头看了一眼岩洞,看了一眼这片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山,“您多保重。”
王掌柜点点头,眼圈红红的:“你也是,到了外面好好过日子。”
秋月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她的腿很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不敢停,她怕大山追上来,怕自己一犹豫,就再也没有走的勇气了。
走了没多久,身后传来大山的叫声。
“李秋月!你给我站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你要是敢走,我就杀了你!”
秋月加快了脚步,不敢回头。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这些年,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山路很陡,她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路边的树枝拦住了。她想起小时候,大山总在这里牵着她的手,说要保护她一辈子。
原来,有些承诺,说的时候是真的,做不到的时候,也是真的。
快到山脚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大山摔倒在山坡上,正挣扎着往上爬。他的肋骨还没好,爬起来很费劲,脸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秋月的心猛地一软,停下了脚步。她看着他,忽然想起他们刚结婚那会儿,他也是这样,为了给她摘野果子,从树上摔下来,腿肿了好几天。
“你走吧。”大山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绝望,“我不拦你了。”
秋月愣住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大山的眼泪掉下来,“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你走吧,去个好地方,好好过日子。”
秋月看着他,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大山挥了挥手,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他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秋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要分开了。
她转过身,继续往山下走。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在等着她,但她知道,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山风吹过,带着山里的气息。秋月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脚步。她的身后,是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大山,是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她的前面,是未知的路,是崭新的生活,是属于李秋月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