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的云雾正好散开，她看见刘佳琪坐在竹林边的青石上，穿着件花衬衫，是去年赶集时大山非要给她买，结果转头就押给赌场的那件。刘佳琪手里把玩着个红布包，李秋月认得，那是她陪嫁的绣花荷包，里面原本装着她娘给的银镯子，上个月被大山翻出来换了赌资。
“大山哥，快点呀！”刘佳琪扬着荷包喊，声音甜得发腻。
大山在背后拽她的头发，把她往回拖。李秋月的额头磕在岩石上，血顺着眉骨往下流，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像极了崖边新开的映山红。她突然抓住大山的手腕，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曾经帮她劈柴挑水，也曾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你还记得不？”她盯着他的眼睛，血珠滴进眼里，视线一片模糊，“那年我难产，你跪在观音像前磕了一百个头，说只要我能平安，你就再也不赌了。”
大山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变得狠戾：“少他妈提当年！”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心，猛地往前一推。
李秋月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大山最后那句模糊的骂声。她看见崖边的老松树越来越远，看见刘佳琪在谷底站起来，惊恐地张大了嘴，看见天上的云像棉花似的飘着——就像她刚嫁给大山那天，蓝得透亮的天。
下落的时候，她好像撞到了几丛灌木，枝桠划破了胳膊，却不怎么疼。她想起小时候，爹总说崖底有山神，好人掉下去会被接住的。可她现在算好人吗？她守着个赌鬼过了十年，看着他把家败光，看着他跟别的女人鬼混，却没勇气走。
落地的瞬间，她落在一片厚厚的腐叶上，没想象中疼。只是右腿传来钻心的痛，大概是断了。她侧过脸，看见不远处的小溪里，飘着个花布包，是刘佳琪刚才掉的，里面的钱撒了出来，被水流带着往远处漂。
云雾又漫了上来，冷得像冰。李秋月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臂弯。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混着泥土和血腥味，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她在镜前抹了点雪花膏，是去年供销社处理的临期货，五分钱一盒。她想闻闻还香不香，却只闻到了崖底的寒气。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还有刘佳琪尖利的哭喊：“大山哥，她……她好像还有气！”
李秋月闭上眼睛。她不想看见大山的脸，也不想看见刘佳琪的。她只想听听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像极了娘哼的摇篮曲。小时候她总在摇篮里听着这声音睡去，那时候天很蓝，山很青，日子像溪水一样，安安静静地流着。
可现在，溪水好像断了。
她感觉有人在碰她的脸，粗糙的，带着汗味的。是大山吗？还是刘佳琪？她懒得睁眼了。崖底的雾越来越浓，冷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她想起灶房里还有半块玉米饼，是今早特意给大山留的，现在大概凉透了。
风里好像传来了玉米叶沙沙的响声，是地里的玉米熟了吧。她好像看见自己站在玉米地里，金黄的玉米穗垂下来，压弯了杆子。大山走过来，帮她掰玉米，阳光落在他脸上，像刚嫁过来那年一样，带着点傻气的笑。
“秋月，回家了。”他说。
她想应一声，却发不出声音。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冷，一直冷到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