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船厂,他们又参观了附近的机械制造厂和一家庞大的钢铁联合体。高耸入云的高炉日夜不停地燃烧,将铁矿石熔化成炽热的铁水,经过搅炼、轧制,变成铁轨、钢板和各种型材。车间里,一台台庞大的蒸汽机带动着天轴,通过密密麻麻的皮带将动力传送到每一台工作母机上。车、铣、刨、磨,金属在工匠和机器的共同作用下,被加工成精密的零件。
埃德尔在一台正在加工大型船用曲轴的镗床前驻足良久。那锃亮的钢铁表面反射着车间里昏暗的灯光,显示出惊人的加工精度。他想起罗马尼亚国内,最精密的机械或许还是那些来自瑞士的钟表车床。
“我们需要学习的,不是如何建造一艘无畏舰,”埃德尔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对紧跟在身边的亚历山德鲁提高声音说道,“而是如何建造能建造无畏舰的‘系统’。从地质勘探、矿山开采、炼钢轧钢,到机械设计、精密加工、人员培训……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
亚历山德鲁努力消化着这些话,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炽热、嘈杂、充满力量的景象,终于深刻地理解了王储口中“差距”二字的含义。
回程的路上,埃德尔沉默不语。马车外闪过的是伦敦西区开始亮起的万家灯火,俱乐部里传出的悠扬乐曲,橱窗里展示的最新时尚。但这一切浮华,都无法掩盖他今天在东区感受到的那股冰冷的、钢铁般的脉搏。帝国的繁华建立在绝对的工业实力之上,而这份实力,又建立在严酷的剥削、无情的效率和永无止境的技术革新之上。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伦敦西区的优雅,而是那喷吐火焰的高炉,那敲打钢铁的巨响,那无数工人麻木的面孔。罗马尼亚拥有资源,拥有土地,但缺乏将这转化为力量的“系统”和“意志”。
“记录命令,”他忽然开口,声音因吸入过多工业粉尘而有些沙哑,“一,立即着手规划在我国建立一所综合性的理工学院,重金聘请英国、德国的工程师和学者任教,课程必须涵盖采矿、冶金、机械、造船。二,通知国内,我们秘密收购的那些小型机械厂,立即开始尝试仿制我们今天看到的几种基础机床。不必追求完美,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哪怕只能造出粗糙的仿制品。”
“是,殿下!”亚历山德鲁迅速记录着,他能感受到王储话语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紧迫感。
马车驶回酒店,将东区的轰鸣与烟尘隔绝在外。但埃德尔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站在套房的窗前,望着伦敦的夜空,那里因地面无数灯火和工厂余烬的映照,呈现一种永不沉沦的暗红色。
“终有一天,”他对着窗外那片被工业之火灼烧的天空,立下誓言,“罗马尼亚的土地上,也会响起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