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王宫的议事大厅,从未像今天这般弥漫着如此沉重而尖锐的气氛。晨曦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却丝毫无法驱散笼罩在每一位与会者心头的阴霾。长条形的桃花心木会议桌旁,罗马尼亚王国的权力核心——国王卡罗尔一世、王储埃德尔、国防大臣布勒蒂亚努公爵、总参谋长约内斯库上将、外交大臣斯托尔恰努、财政大臣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内阁元老——悉数在座。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烟雾和一种无声的紧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国王卡罗尔一世端坐主位,面色沉郁,布满皱纹的手平放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急于开口,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面前那份沾着些许泥点、字迹潦草的前线急电上。卡拉奥尔曼村的血与火,透过这薄薄的纸片,灼烧着在座每一个人的神经。
国防大臣布勒蒂亚努公爵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刻意保持的平稳,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忧虑:“陛下,诸位同僚,情况已经基本明确。保加利亚军队悍然越界,袭击我边境村庄,造成军民伤亡,性质极其恶劣。这无疑是对我国主权最赤裸裸的挑衅。”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外交大臣斯托尔恰努,“斯托尔恰努阁下,外交部的最后通牒发出去了吗?”
外交大臣斯托尔恰努,一位身形瘦削、总是一丝不苟地系着领结的老牌外交官,立刻回应道:“已经通过最紧急的渠道送达索非亚。我们要求保加利亚军队在十二小时内无条件撤回边界线另一侧,全面停止敌对行动,就此事件进行正式、公开的道歉,并赔偿我方一切人员及财产损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补充道,“同时,我已紧急约见了德国、奥匈帝国及俄国公使,向他们通报了情况,并提请他们关注事态,运用其影响力敦促保加利亚保持克制。”
“十二小时?”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财政大臣波佩斯库,他掌管着王国的钱袋子,眉头紧锁,仿佛已经看到了国库如流水般消耗的场景,“斯托尔恰努阁下,你认为索非亚那帮蛮横的家伙,会理会我们这纸最后通牒吗?他们既然敢动手,就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或者不愿大打出手!我的意见是,外交抗议必须强硬,但军事行动务必极度谨慎!王国刚刚步入发展的快车道,财政状况虽有起色,但远未到可以支撑一场大规模边境战争的程度!一旦战端开启,军费开支将如同无底洞,刚刚起步的工业建设、铁路计划、教育改革都将被迫停滞甚至倒退!为了一个边境村庄,将整个国家拖入战争的泥潭,是否值得?我们是否应该考虑更……经济的手段?”
“经济的手段?”一个冰冷而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正是王储埃德尔。他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射向波佩斯库,“波佩斯库阁下,请问什么样的‘经济手段’,能让死去的士兵复活?能让被焚毁的家园重现?能洗刷掉落在罗马尼亚国旗上的耻辱?当敌人的刺刀已经捅进我们的国土,子弹射杀我们的同胞时,您还在计算着金币的得失吗?”
埃德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巴尔干地区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卡拉奥尔曼村的位置,那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不是摩擦!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侵略!”埃德尔环视众人,语速加快,“保加利亚人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兵力配置、炮火准备,无一不显示出其预谋。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软弱!认为我们经历了内部纷争,军队改革尚未完全成型,认为我们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和‘经济发展’而忍气吞声!”
他猛地转身,面向国王和所有大臣:“先生们,我们必须看清楚,这不仅仅是一次边境冲突,这是对罗马尼亚王国意志的考验!今天,我们可以为了‘经济’放弃卡拉奥尔曼,明天,他们就会得寸进尺,觊觎多布罗加更多的土地,甚至整个东南部!妥协退让,换不来和平,只会助长侵略者的贪婪!历史上,这样的教训还少吗?”
总参谋长约内斯库上将,一位脸庞黝黑、肩章上将星闪烁的老军人,沉声开口,支持埃德尔的观点:“殿下所言极是。从纯军事角度,保加利亚此举是典型的武力试探。如果我们反应软弱,其气焰必然更加嚣张,后续的挑衅只会变本加厉。我军近年来在王储殿下的推动下,装备、训练、士气均有显着提升。第4步兵师下属部队已赶往交火区域,近卫骑兵师及第一步兵团等精锐也已完成动员。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给予入侵者迎头痛击!军队,时刻准备着用鲜血扞卫国土!”
“上将!您的勇气令人钦佩,但战争不是儿戏!”波佩斯库提高了音量,脸上因激动而泛红,“您可计算过,一旦战事扩大,需要投入多少兵力?消耗多少弹药?抚恤多少伤亡?我们的铁路能否保障后勤?我们的工业能否支撑长期消耗?还有国际影响!德国、奥匈、俄国,还有虎视眈眈的奥斯曼,他们会坐视我们和保加利亚大打出手吗?会不会趁机介入,攫取利益?到那时,我们如何自处?恐怕损失的,就不止是一个村庄了!”
另一位倾向于保守的内阁元老也附和道:“波佩斯库阁下顾虑的是。王国立足未稳,当以韬光养晦为主。或许我们可以通过更强硬的外交施压,借助盟友的力量,迫使保加利亚退兵。直接军事对抗,风险太大,恐非国家之福。”
“盟友?”埃德尔冷笑一声,带着一丝讥讽,“德国和奥匈帝国,他们与保加利亚关系暧昧,更希望看到一个稳定、听话的巴尔干,而不是一个敢于反抗、拥有强大军力的罗马尼亚!他们最多是表面中立,甚至可能在背后施加压力,让我们息事宁人!至于俄国……他们向来视巴尔干为后院,只会乐于见到我们和保加利亚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渔利!把国家的安全和尊严,寄托在别国的‘调解’和‘善意’上,是最大的愚蠢和不负责任!”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主和派的几位大臣:“我请问诸位,如果今天被炮击、被屠杀的,是布加勒斯特近郊的村庄,是诸位的庄园,你们还会在这里大谈‘经济代价’和‘外交斡旋’吗?边境村民的生命,同样是罗马尼亚公民的生命!他们的家园,同样是罗马尼亚不可分割的领土!军队的存在,不是为了在账本上显示一个漂亮的数字,而是为了在敌人来犯时,能够挺身而出,保卫每一个罗马尼亚人!”
埃德尔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是的,战争有代价,有风险。但屈服于侵略,代价更大,风险更高!那将意味着国家尊严扫地,意味着政府失去民心,意味着军队士气瓦解,意味着我们在未来的任何国际争端中,都将被视为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今日的退让,将换来明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更惨重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