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八点整,科特罗切尼宫的御前会议室。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已被拉开,但窗外阴沉的天气使得室内依旧需要灯火照明。长条形的橡木会议桌旁,气氛比窗外的天色更加凝重。财政大臣扬·约内斯库、国家银行行长维克多·埃利亚德、商务大臣格奥尔基·波佩斯库已然就座,面前摆放着厚厚的文件。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倦容和紧张。
埃德尔一世准时步入会议室,他身着深色常服,表情平静,但眼神中的锐利让在座的三位大臣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先生们,”国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想,各位都已经看过了昨晚分发的报告。我不想听冗长的数据罗列,我只想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根源在哪里?以及,你们准备了什么方案?”
财政大臣约内斯库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他试图用专业术语来淡化危机的严重性:“陛下,目前的情况,可以理解为经济高速发展期的正常调整。我们的外汇流出,主要用于支付必要的工业设备和技术引进,这是对未来生产力的投资。证券市场的一些波动,属于资本市场的自我修正机制。至于物价…部分源于国际大宗商品价格的传导效应,部分则是因为国内需求旺盛导致的短期供需失衡。”
“短期失衡?”埃德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声音不高,却让约内斯库的话戛然而止,“我看到的报告是,我们的外汇储备消耗速度,已经触及了国家金融安全的警戒线。而市场物价的普遍、持续性上涨,已经影响到了普通市民的生计。约内斯库大臣,你用‘正常调整’和‘短期失衡’来解释,是否过于轻描淡写?”
约内斯库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国家银行行长埃利亚德,一位以保守和谨慎着称的老派银行家,接过了话头,他的语气更为直接:“陛下,财政大臣的说法或许…过于乐观。恕我直言,根源在于我们的支出速度,远远超过了国力所能支撑的极限。五年计划、军队现代化、基础设施建设…所有这些都需要巨量的资金。我们一方面大量举借外债,另一方面依靠印钞来弥补财政赤字,这直接导致了列伊在国内的实际购买力下降和国际信誉的受损。国际投机者正是看到了我们货币体系的脆弱,才敢于兴风作浪。”
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直接指向了埃德尔强国战略的核心——那依靠强力推动的、近乎透支国力的发展模式。
商务大臣波佩斯库也补充道:“陛下,我们在商业领域也感受到了压力。由于列伊汇率被高估,我们的农产品和原油出口竞争力正在下降,而进口成本却在攀升。这进一步加剧了我们的贸易逆差和外汇消耗。”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位大臣的意见,其实代表了官僚系统内部两种不同的倾向:财政大臣试图维护国王政策的正确性,将问题外部化和短期化;而银行行长和商务大臣则更直接地指出了政策本身带来的风险。
埃德尔的目光扫过三人,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正欲开口,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首席秘书走了进来,俯身在国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并将一份刚刚出版的《布加勒斯特新闻报》放在国王面前。
埃德尔的视线落在报纸头版那醒目的标题上,瞳孔微微收缩。
《是奇迹还是海市蜃楼?——质疑现行经济政策的可持续性》
文章没有直接点名国王,但通篇都在抨击“某些不切实际的宏大计划”和“罔顾经济规律的盲目投资”,将当前物价上涨、市场波动的责任,明确地归咎于政府(也即国王主导)的经济政策。文笔老辣,引据充分,极具煽动性。而文章的署名,更是意味深长——科尔内留·迪努,一位以亲保守派、经常为布勒蒂亚努家族发声而闻名的资深评论员。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于为这场风波定性。”埃德尔将报纸轻轻推到桌子中央,声音依旧平静,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又降低了几度。
三位大臣传阅了报纸,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这篇文章的出现,意味着经济问题已经迅速被政治化,不再局限于技术层面的讨论。
“陛下,这是恶意的攻击!是对您强国方略的污蔑!”财政大臣约内斯库激动地说,试图表露忠心。
“攻击或许存在,”埃德尔打断了他,“但文章中指出的某些问题,与埃利亚德行长的分析,是否有相似之处?”
埃利亚德沉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会议室外的走廊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卫兵在阻拦什么人。紧接着,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冯·施特劳斯男爵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位面色沉郁的议员,都是议会中保守派的骨干。
“陛下!”冯·施特劳斯男爵甚至没有完全遵循觐见的礼仪,声音洪亮而带着压抑的怒气,“请原谅我们的冒昧!但事态紧急!我们刚刚接到来自全国多个商会和行业公会的联名请愿书,他们对目前混乱的经济状况表示极度担忧,物价飞涨已经严重影响了工商业的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