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的工友们排着队,手里捏着小白花,默默地走到遗体前鞠躬。打头的是陈俊林,跟张新民在脚手架上搭了五年伙,两人一起扛过钢筋,一起在工棚里就着咸菜喝二锅头。他走到冰柜前,看着张新民的脸,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新民兄弟,一路走好。”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转身往旁边的休息区走去,背影佝偻着,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后面跟着的几个年轻民工,有的还没结婚,平时总爱跟张新民开玩笑,喊他“张大哥”,蹭他带的家乡腌菜。此刻他们都低着头,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有人悄悄抹着眼,有人对着遗体深深鞠了三个躬,转身时脚步放得极轻,好像怕吵醒了谁。
王秀芬还跪在那里,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混杂着断断续续的诉说。“你说过这个月发了工资,就维修家里的牛舍……”
“你答应我今年去趟深圳湾……”“家里的热水器坏了,你说等你回来修,不要找外人……”她的声音越来越哑,那些平日里琐碎的承诺,此刻都成了扎心的针,一根接一根地往心里扎。
有个女民工叫谢玲玲,平时跟王秀芬熟络,此刻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想让她喝口水润润嗓子。“秀芬妹子,你别这样,身子骨要紧啊。”她把水杯递过去,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掉,“新民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样折腾自己。”
王秀芬没接水杯,只是摇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布单下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他怎么能不管我啊,说走就走……”她抓住布单的一角,紧紧地抓住:“我们还没有娃啊,爸妈年纪大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嘶吼,声音撕裂开来,像一块布被猛地扯破,震得整个告别厅都静了下来,只有她的哭声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回荡。
工友们站在一旁,没人再说话。都在想,以前都听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从今天王秀芬的哭声看来,他们乃是患难夫妻,情深意重呢!就是在张新民有李娟这个小三后,王秀芬都能这样伤心的哭悼张新民,真是难能可贵。不过,张新民还是很吃苦,因为他们太了解他了,那个在工地上最肯卖力气的男人,夏天顶着四十度的高温扛水泥,冬天在没封窗的楼里刷油漆,手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砂纸。他总说,再干几年,就回老家盖栋小楼,让王秀芬不用再跟着操心。可谁也没想到,他没等到盖楼的那天,却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留在了这座他挥洒过汗水的城市。
陈俊林从休息区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张大财手里。“这是我们几个工友凑的,不多,给秀芬妹子买点东西。”他声音很低,“新民欠我的那顿酒,这辈子是喝不上了,就当……就当我送他最后一程。”
张大财捏着信封,里面的钱不多,都是些零钱凑起来的,却沉甸甸的。他看着王秀芬还在那里哭,后背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一抽一抽的,像个被掏空了的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