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怀谦。
他比任何影像资料里看起来都更……“寂静”。不是阴郁,而是一种抽离了热烈情绪后的、洁净的空白。他身材颀长,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穿在他身上有种随性而矜贵的味道。头发柔软地垂着,几缕搭在额前,削弱了眉眼过于精致的冲击力,却添了几分淡漠。
他的五官无疑是造物主的杰作,但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曾经在银幕上能演绎万种风情的眼眸,此刻仿佛蒙着一层极薄的、看不见的雾,温和,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温度。像平静无波的湖面,倒映着一切,却拒绝任何深入的涟漪。
“爷爷,奶奶。”他开口,声音比荧幕上听到的更低沉些,质感悦耳,但缺乏起伏。目光随即转向苏暖暖,礼貌地颔首,“有客人。”
顾老夫人连忙道:“怀谦回来啦?这是苏家的暖暖,你苏爷爷的孙女,还记得吗?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暖暖刚回国不久,对艺术收藏挺有兴趣的,你们年轻人话题多。”
顾怀谦的视线在苏暖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目光很轻,像羽毛扫过,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细微的观察。苏暖暖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瞬间捕捉了她的表情、仪态,或许还有一丝不易伪装的、初次见面的生涩。然后,那目光里的评估意味悄然散去,恢复成一片礼貌的空白。
“苏小姐。”他伸出手,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苏暖暖起身,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干燥微凉,力度适中,一触即分。“顾先生,您好。久仰大名。”她语气平和,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怯场。
“客气。”顾怀谦的回应简短,随即转向爷爷奶奶,“我回来取一份文件。你们继续。”
他似乎对这次“偶遇”的目的心知肚明,但并不打算配合演出这场长辈撮合的戏码。态度谈不上抗拒,只是一种彻底的、不感兴趣的无视。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顾老夫人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开口:“怀谦,你之前不是提过城南那家新开的‘澄观美术馆’不错吗?暖暖也正想去看看,你们年轻人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也算给你苏爷爷个面子,带暖暖熟悉熟悉环境。”
顾怀谦脚步顿住,侧过身。阳光从他的侧面打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并不尴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权衡一项微不足道但不得不处理的日程。
花房里只剩下顾老爷子手中玉核桃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终于,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目光落在苏暖暖身后的一盆文竹上,并未看她:“周五下午三点,美术馆门口。如果苏小姐时间方便。”
这不是邀请,更像是一个基于基本礼节和家庭指令而发出的、程序化的会面通知。
苏暖暖却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那份疏离,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尽管他并未回视),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干净的微笑:“好啊,我时间很方便。谢谢顾先生,周五见。”
顾怀谦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再次对爷爷奶奶点了点头,便径直离开了花房。他的背影挺直,步履从容,却莫名给人一种与世界之间隔着无形屏障的感觉,孤独而自成一界。
顾老夫人看着孙子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再看向苏暖暖时,眼神充满了歉意和无奈:“暖暖,这孩子……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就是一年前,突然就……”
苏暖暖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而坚定:“顾奶奶,没关系。”
周五的美术馆之约,将是一个开始。
苏暖暖端起微凉的茉莉花茶,浅浅啜了一口。茶香清润,带着家的温暖,也带着前路未卜的微涩。
窗外,天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