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里，毫无征兆地飘出了一个声音。
“小舟啊，姑妈给你煮了面，趁热回来吃一口。”
那语调，那熟悉的、尾音微微上扬的习惯，和我记忆里三十年前的姑妈一模一样。
我的腿瞬间就软了，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几乎要当场跪下，朝着井口喊一声“姑妈”。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吴老拐突然野兽般地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手里的铜镜打翻在地，镜面朝上。
紧接着，他抓起一把干艾草，混着香灰，猛地撒向井口。
“嗤啦——”一声。
一蓬惨绿的火光在井沿上一闪而过。
井口的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月亮，而是一张脸。
那不是我姑妈！
那是一张干瘪瘦小的孩童脸，皮肤是灰败的颜色，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正咧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它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句话：“三儿……回来……回来守名……”
“别看！那是第一个‘壳’！”黄师傅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厉声喝道，“那个淹死的乞儿！它在用你姑妈的声音钓你！”
我浑身冰冷，瘫倒在地，牙齿都在打战。
我一直思念的姑妈，原来只是一个被占据的“壳”，一个用来引诱我的声音。
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凡子忽然蹲了下来。
他捡起地上那把裁衣服用的大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的食指指尖用力划下。
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他将流血的手指按在照形镜的镜面上，血滴迅速渗入铜镜。
“我不是你的至亲，”他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但赵裁缝的‘壳’，你穿过，我也穿过！这身子里的血，就算不是亲的，也算沾过同一条线！”
血珠落入镜面的瞬间，铜镜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镜子里那团灰雾剧烈地翻滚起来，然后，一个影子慢慢从雾气中浮现。
那影子残缺不全，四肢扭曲，轮廓模糊，但的的确确是我的影子！
我心中刚升起一丝狂喜，可下一秒，镜子里的那个影子，竟然缓缓地转过了头。
它在镜中看着镜外的我，然后，它的嘴角一点点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我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
那不是我的表情，那是一种冰冷的、满足的、带着无尽恶意的笑。
是“三儿”的笑。
吴老拐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糟了……全完了……影子有主了……它已经不是你的了！”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看着那个顶着我的轮廓，却对我露出诡异笑容的影子。
它不再是我身体的投影，它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东西。
我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从我的身体深处，牵引到镜子里那个东西身上。
它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它。
不，更像是，它在透过镜子，审视着即将属于它的新皮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