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他直起身,动作流畅而迅捷,几步便跨到了她面前,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微苦,淡淡地拂来,将她包裹。“累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羽毛轻轻搔过紧绷的神经末梢。
顾云七不得不微微仰头,视线掠过他线条冷硬利落的下颌,才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抹来不及完全掩去的关切。走廊顶灯的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像碎了的星辰。
“还好。”她简短地回答,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带着点确认的意味,“他们呢?”
“都去病房了。”封世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像锁定猎物的鹰,又像守护珍宝的龙。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仿佛力气只够支撑这一个音节。不再说话,她径直走向旁边靠墙放置的一排冰冷的蓝色塑料长椅。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力道,几乎是把自己“卸”进了椅子里。背脊软软地靠着冰凉的椅背,连帽衫的帽子堆叠在颈后,双腿微微蜷起,双手深深地插在宽大的衣兜里。她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卸下所有坚硬外壳、只余下疲惫与柔软的猫。
封世宴看着她这副与手术室里判若两人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又极重地撞了一下,泛起陌生的酸软。他没说什么,走过去,在她身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长椅发出轻微的承重声。
走廊彻底陷入了沉静,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低语,推车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细微的电流嗡鸣,固执地充当着这片静谧空间的背景音。
谁也没有再开口。空气仿佛凝滞,却又奇异地流动着一种无需言语、也无需靠近的安然。一种共同经历过生死风暴后的短暂休憩与默契的沉默。
封世宴微微侧过头,目光无声地描摹着身边那小小的一团。她的帽檐压得更低了,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和口罩边缘柔和的弧度。几缕不听话的乌黑发丝,挣脱了帽子的束缚,散落在她光洁的额角,随着她细微绵长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浓密的眼睫覆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安静的、扇形的阴影。她似乎真的累极了,就这样靠着冰凉的椅背,一动不动,像一幅被定格在倦意里的、易碎的静物画。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微微起伏的肩线,看着那几缕柔软的发丝,看着她安静搁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曲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混合着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无声无息地从心底最深处漫溢上来,浸润了每一寸方才因紧张而绷紧的神经,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顾云七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蝴蝶在睡梦中收拢了疲惫的翅膀。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刚睡醒似的、含混的鼻音,打破了这片被日光灯笼罩的寂静。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转头看他,目光虚虚地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惨白的墙壁上,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嗯?”封世宴立刻应声,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顾云七顿了顿,似乎在努力集中涣散的思绪,又像是在积蓄开口的力气。半晌,才慢吞吞地、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认真,补充道:
“别忘了我的诊金。”她终于微微侧过一点脸,帽檐下的视线斜斜瞥向他,那眼神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玩笑或客套的成分,只有纯粹的交易提醒,“给你算便宜点儿。”
封世宴:“……”
方才手术室里力挽狂澜,气场慑人如女战神的是她,此刻像个精打细算,讨价还价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小财迷也是她。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痒意,精准地搔过他的心尖。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唇角几乎要失控扬起的弧度,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然而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却彻底融化了,冰封的墨玉化为温润的暖泉,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柔和。
“好。”他再次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如同磐石落定,在这寂静空旷、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长廊里,清晰地回荡开。这一次的承诺,比电梯口的那个,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