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麓就喜欢看他蹙眉,看他落魄,看他气苦,看他发狂,看他一退再退……无路可退。
应该是她复制枢密院冲击兵权一事让他颜面有损,所以当着她的面从不提朝政之事,但权斗这盘棋并不是要一人一步的对弈,她落子就知道十步之后他要如何应对,而他也知道她有后手等着……想要破局,必出奇招。
她等着就是了。
若等不到,那才好,日后她把持枢密院,他就得仰她鼻息!
祁郢总是对许执麓的情绪很敏锐,近日她因周家的事情着实郁结于胸,他暗暗开怀,那就是报复心在作祟,但又会情不自禁的为她情绪感染,有所不忍,一股说不出的扭曲……这种矛盾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恼。
如果说能把整颗心挖出来辨析一下,大概就是爱她的一瓣和恨她的一瓣纠缠不停又无法脱离。
眼下凄风苦雨之中,阴面占据上风,祁郢突然有了论道的兴致,他开口道,“前朝开明,不拘妇人改嫁,乃有诸公主列传流于世,其中改嫁者列举百十人,若汉蔡中郎女文姬改嫁陈留董祀,又权文公之女改嫁独孤郁,其实嫠也。”
许执麓嘴角一抿,改嫁之说,自古各有论,大祁风气大体算是淳正,既有宁可饿死,不可失节的贞烈妇人,也有携资另嫁,再嫁,三嫁之风流人物。
而国子监有教化之功的夫子教授亦云,不以改嫁为非,也不以改嫁为耻,讲道学者也不可误人。
总是要看门户大小,家室贫富,推情揆理,度德量力而行之可也,哪里又有恒定的准则呢!
“常言道兄弟以不分家为义,不若分之以全其义,而妇人以不再嫁为节,不若嫁之以全其节也。”
许执麓只觉他呶呶不休拂耳骚心,一句话就堵了他的心,“《魏书》亦有载冯太后改嫁之实,倒不曾有改嫁之名,你说有名无实好,还是有实无名呢?”
祁郢抿了抿唇,强辩道,“正史未载之事,你莫要无理辩三分,黑白不论——”
“谁黑白不分?”许执麓冷哼,继而也是一通长论:“以雪为白,以墨为黑,常人之见也。雪可化黑,墨可化白,圣人之见也。雪即是黑,墨亦是白,道家之见也。常人之见实,圣人之见大,道家之见奥……”
她精准打击他的痛处后,又故意饶舌一般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最后话锋突进问道:“寻常身份卑贱女子尚有机会改嫁,这至尊至贵之嫠妇却是要空度余生,以圣人之见,究竟孰轻孰贵?”
“……”祁郢强忍几息,还是破功,他怒叱,“混账东西!”
挨骂的许执麓也是头回领受这称号,面皮有点热,“只许你放火,不许别人点灯——无耻昏君!”
以前就只敢在心里骂骂,如今都能骂出口来,那滋味如何能一样呢。
别人只能想一想,有的人却能干一干。
“朕说一句,你能犟嘴十句。”
眼看他七窍生烟,许执麓也适可而止了,她不再接话。
檐外雨声渐骤,一隅草堂恍若被红尘人世遗忘。
静默须臾后,祁郢轻叹一声,“这场雨来的有些……”
许执麓不确信自己是没听清,还是他没说完。
只是这场雨能下一整夜,他们却不会再听了。
山间草堂到底不适于风雨。
人间天子也终将高坐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