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开始打架。魏东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曾经握过无数凶器的手,现在脆弱得像风中的枯枝。
第三天晚上,他带回一套校服。莫纯的嘴角微微上扬,让我第二天去报考夜校。我说我要报仇,他就...
她突然掀开病号服下摆,露出腰侧一道十厘米长的疤痕:用戒尺打了我十下。说报仇需要脑子,不是蛮力。
监护仪发出轻微的警报声,护士探头看了看又退出去。莫纯疲惫地靠回枕头上,但眼神依然明亮。
夜校上了两周,他就开始教我别的。她压低声音,如何观察人,如何用钢笔当武器,如何在被跟踪时甩掉尾巴...
魏东想起自己小时候,莫纯来家里做客时总爱玩找不同的游戏。现在他才明白,那都是杀手的基本训练。
有天晚上,我发现他在书房擦枪。莫纯的声音更轻了,我问他能不能教我。他笑了,说小姑娘不该碰这个...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这个称呼。魏东想起莫爷信里的落款,心头一热。
后来呢?
我偷了那把枪。莫纯得意地眨眨眼,藏在枕头底下三天他才发现。作为惩罚,他让我擦了一个月枪。
窗外的云飘过,阳光忽明忽暗。莫纯的精神明显开始不济,眼皮渐渐沉重,但她的手仍紧握着那个水杯,仿佛那是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小姨,休息吧。魏东轻声说,明天再继续。
莫纯摇摇头,挣扎着又坐起来一点:最重要的部分...红雀后巷...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波动。魏东正要叫医生,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信...现在可以...
护士闻声赶来,见状立刻给她戴回氧气面罩。在药物作用下,莫纯很快陷入沉睡,但她的手指还保持着那个的手势。
魏东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发现掌心里攥着一把小小的钥匙——正是瑞士银行保险箱那把。
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了一半,只剩下护士站的台灯还亮着。魏东坐在长椅上,终于拆开了那封莫纯留给他的信。
信纸是医院便签,字迹因手抖而歪斜:
东子:
当你读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去见莫爷了。别难过,这是我等了四十年的约会。
保险箱里有本日记,记录了我所有的。烧掉它或者出版它,随你决定。钥匙背面有编号。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必须告诉你真相。他不是死于车祸——1985年9月3日,我在深圳杀了他。他是雷万山安插在公安系统的眼线,负责清除内部叛徒。你母亲一直不知道,这是我对她最大的亏欠。
我留了笔钱给你,在苏黎世机场的储物柜a17。密码是你生日倒过来。不是补偿,只是希望你别像我一样,一辈子为钱杀人。
最后,去趟红雀后巷吧,替我摘支珍珠梅。如果看到穿白裙的女孩,告诉她...天总会亮的。
阿纯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魏东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母亲葬礼那天,莫纯站在最后一排,墨镜下的眼睛始终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现在他明白了那种眼神的含义——不仅是悲伤,还有无法言说的愧疚。
需要毯子吗?
周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里拿着两杯咖啡。魏东默默把信递给他。周医生读完,长叹一声坐在他旁边。
1985年...他揉着太阳穴,那时我刚考上医学院。父亲确实经常去深圳出差...
魏东发现自己竟出奇地平静。三十多年前的恩怨,在莫纯一生的波澜中,不过是朵小小的浪花。
她告诉你珍珠梅的事了吗?周医生突然问。
魏东摇摇头。
1976年那天晚上...周医生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莫爷带她离开红雀时,在后巷摘了一朵珍珠梅别在她衣领上。他停顿了一下,模仿着老上海的口音:小姑娘,这花又叫六月雪,像你一样,清白又倔强
走廊尽头,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魏东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把钥匙——背面果然刻着一行小字:zurich hauptbahnhof, no.428。
我想去趟瑞士。他说。
周医生点点头:等她稳定些,我陪你一起去。
监护室里,莫纯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们冲进去时,看到她正挣扎着要扯掉氧气面罩。魏东抓住她的手,发现她正死死盯着窗外——那里,一株野生的珍珠梅在月光下摇曳。
花...她嘶哑地说。
周医生迅速摘了一小支放在她枕边。莫纯的手指轻轻触碰洁白的花瓣,突然露出少女般的微笑。监护仪上的曲线渐渐平稳。
她还会讲下去吗?魏东轻声问。
会的。周医生调整着点滴速度,杀手最重承诺。她答应告诉你一生,就不会少一个字。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莫纯的手慢慢垂下来,指尖还沾着珍珠梅的香气。魏东轻轻握住那只手,感受到微弱但坚定的脉搏。
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在监护仪的滴答声中,他仿佛看到了1976年那个夏夜:红雀俱乐部的后巷,闷热的空气里飘着垃圾的腐臭,穿灰西装的男子将一朵珍珠梅别在白裙少女的衣领上,而她眼中的怒火渐渐化作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