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周末,莫爷家的客厅变成了教室。他教她国际音标,用香烟在空气中画出发音时的舌位。舌尖抵下齿,气流从两侧出来...对,就是这样。
周日下午,她鼓起勇气问:为什么帮我?
莫爷正在批改她的音标练习,铅笔顿了一下:你打碎花瓶的眼神...像我妹妹。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六七年,她十六岁,把家里的古董一件件砸在前来抄家的人面前。
这是莫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起家人。
第四周星期三,她放学回来时发现公寓灯黑着。餐桌上留着字条:出差三日,冰箱有菜。
她第一次独自拥有整个空间。洗完澡,她穿着新买的睡衣——这是用第一个月节省的餐费买的——站在莫爷卧室门前。门把手冰凉,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声。
卧室比想象的简朴:单人床,衣柜,五斗柜。床头挂着幅水墨荷花,题款清明自绘。五斗柜上摆着个银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穿学生装的少女站在梧桐树下,面容与她有三分相似。
最下面的抽屉里,她找到了枪。勃朗宁m1910,擦得锃亮,旁边是盒9mm子弹。她小心地拿起枪,感受它的重量。在红雀时,保镖老刘曾用类似的枪顶着她的太阳穴。
第二天晚上,她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擦枪每周一次,子弹不上膛。
1976年10月的一个雨夜。
病床上的莫纯声音嘶哑,但眼神明亮。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与记忆中的雨声重叠。魏东注意到她描述这段往事时,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开来。
那天英语测验我拿了六十五分。她的手指轻抚着床头柜上的珍珠梅,莫爷说值得庆祝,带我去吃了太平馆的瑞士鸡翅。
周医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老式相册: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他翻开相册,里面是维多利亚夜校1976年的集体照。在一群成年人中间,扎着马尾的林小纯格外显眼。
第二排左四。周医生指着照片上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教英语的郑老师前些年过世了。我去拜访时,他还记得那个特别用功的林同学
莫纯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年轻的自己:那时我每天背一百个单词...
郑老师说你有次发烧39度还来上课。周医生推了推眼镜,昏倒在课堂上,是莫先生背你回去的。
莫纯的表情凝固了。魏东看到她的眼眶突然红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我不记得了。她生硬地说,把照片塞回相册,继续说夜校的事...
但接下来的讲述明显心不在焉。她混淆了时间顺序,把秋天发生的事说成冬天。当魏东问及那把勃朗宁手枪时,她突然激动起来:
那不是礼物!是测试!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要看我是否经得起诱惑...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医护人员冲进来,魏东和周医生被请出病房。透过门上的小窗,魏东看到莫纯在挣扎中打翻了床头柜,那支珍珠梅掉在地上,被匆忙的脚步碾碎。
我们触到痛处了。周医生低声说,那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在走廊长椅上等到深夜。当病房终于恢复平静,主治医生走出来说:病人情况稳定了,但需要绝对休息。明天再探视吧。
魏东透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莫纯侧卧的身影蜷缩成婴儿的姿势,手里紧攥着那张夜校合照——就像四十年前那个发烧的少女,在昏迷中抓住唯一的安全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