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飞机正在下降。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但秦楠心里却前所未有地晴朗。
北京西站的时钟指向上午九点十七分,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在秦楠太阳穴上敲击。她站在出站口的玻璃幕墙前,望着自己模糊的倒影——新剪的齐肩短发,苏朋送的浅灰色围巾,还有眼下两片明显的青黑。十天前离开时还是盛夏,如今归来,连城市的天际线都仿佛被秋风吹得冷硬了几分。
秦助理!
保安老张从岗亭小跑出来,制服扣子绷在发福的肚腩上。他手里捏着份报纸,头版赫然印着《知名企业高管陷权色交易丑闻》,配图是陈晓低头躲避镜头的狼狈模样。
真辞职啦?老张压低声音,目光却不断往她脖子上瞟,人事部说你主动离职,可大伙儿都传是刘总逼的...
秦楠下意识摸了摸颈侧。今早苏朋给她系围巾时,手指在那里停留了格外久——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吻痕藏在羊绒纤维下,像枚隐秘的勋章。
是我自己的决定。她微笑着接过报纸,指尖在陈晓被打码的脸上短暂停留。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西装笔挺的刘峰正张开手臂,像要挡住镜头。
电梯间里弥漫着新换的空气清新剂味道,甜腻得令人作呕。秦楠盯着楼层数字缓慢变化,身后两个实习生的窃窃私语蛇一样钻进耳朵。
...就是她?视频里那个...
...听说靠睡上司上位...
...原配都自杀未遂了...
秦楠的指甲陷进掌心,木雕小鸟挂坠在腕间轻轻摇晃。这是今早苏朋亲手给她戴上的,他说云南纳西族人相信,相思木雕成的鸟儿能啄走厄运。当时他单膝跪在地铁站的光斑里,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仿佛某种虔诚的仪式。
二十八层到了。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办公区的谈笑声像被刀切断般戛然而止。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射来,秦楠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熟悉的工位上坐着个穿粉色卫衣的陌生女孩,电脑屏保是只咧嘴笑的卡通兔子。
秦姐!
张湘儿从财务室冲出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她一把抱住秦楠,力道大得让人肋骨生疼。这个拥抱持续了整整七秒——秦楠在心里默默计数——直到刘峰办公室传来故意的咳嗽声。
别理那老秃鹫。张湘儿拽着她往茶水间走,声音提得老高,某些人自己屁股不干净,倒会往别人身上泼粪!
茶水间的咖啡机正在运作,深褐色液体一滴一滴落入玻璃壶。欧阳筱背对着门站在窗前,修身西装勾勒出锐利的肩线,手里端着印有公司logo的马克杯。听到动静,她转过身,妆容精致得近乎锋利。
回来了?欧阳筱的目光从秦楠的短发扫到运动鞋,最终定格在那条围巾上,看来云南之行很...充实。
咖啡机发出刺耳的提示音。秦楠看着欧阳筱往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她平时从来喝黑咖啡。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俩之间投下栅栏般的阴影。
《财经视角》的报道看了吗?张湘儿打破沉默,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周雯太狠了,连陈晓给张局长夫人买爱马仕的记录都挖出来了!
屏幕上闪过一张购物小票特写,日期是去年圣诞节。秦楠突然想起那天陈晓送了她同款丝巾,说是客户给的赠品。当时欧阳筱的眼神就很奇怪,现在想来——
你早就知道。秦楠直视欧阳筱的眼睛,关于陈晓和那个局长夫人。
马克杯在托盘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欧阳筱的睫毛膏结成了小块,像黏在睫毛上的黑虫。去年年会后的团建。她突然说,他送我回家,在车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某处,第二天我查了那个局长夫人的微博,发现他们...
张湘儿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你一直知道陈晓是什么货色,还看着楠楠——
我怎么知道她会蠢到——
够了。秦楠打断她们,声音平静得自己都吃惊,我的储物柜钥匙在谁那儿?
走廊上的气氛比停尸间还凝重。经过市场部时,小王故意提高音量:哟,这不是我们的睡美人吗?怎么,睡完总监睡摄影师?几个男同事配合地哄笑起来。
秦楠的脚步骤然停住。她转身走向小王的工位,全办公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追随着她。小王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升降桌边缘。
这个,秦楠从包里取出u盘放在他键盘上,是陈晓三年来性骚扰女下属的全部证据,包括你去年给他拉皮条的聊天记录。她俯身按下空格键,显示器亮起来,屏保是小王和女友的合影,需要我现在群发吗?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小王的脸由红转白,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秦楠直起身时,余光瞥见刘峰正躲在玻璃门后偷听,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的储物柜空空如也,只有箱底静静躺着苏朋送的木雕小鸟。便利贴上已消毒三个字写得力透纸背,仿佛某种恶毒的仪式。秦楠抱起纸箱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落——去年部门旅游的合影,陈晓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腰上,而照片边缘,欧阳筱正盯着那只手,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
电梯下行时,秦楠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朋发来的照片——他在798布展的现场,梯子上挂着工具腰带,额头上沾着一点蓝色颜料。配文:「晚上七点开幕,来得及接你吗?」
这个普通的问句像一束光,照进阴暗的电梯井。秦楠把脸埋进围巾深吸一口气,苏朋的气息还残留在羊绒纤维间,混合着松节油和薄荷糖的味道。
大堂led屏正在循环播放陈晓被记者围堵的最新画面。他西装皱得像抹布,用公文包挡住脸的样子活像拙劣的喜剧演员。秦楠驻足看了几秒,心中竟无多少快意,只有种奇怪的抽离感——那个曾让她心跳加速的男人,此刻像个被戳破的充气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