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她出牌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没有音乐,她开始起舞。
不再是吉赛尔,不再是任何角色。是她自己。一个被背叛、被利用、被摧毁,又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于倩倩。
她的动作不再追求完美的技巧,而是充满了某种原始的、暴烈的力量感。像是在挣扎,在反抗,在撕扯那无形的网。每一个延伸都带着恨意,每一个旋转都带着决绝,每一次腾空都仿佛要挣脱地心引力,飞向某个不可知的、或许同样黑暗的未来。
她在用身体预演一场战争。
舞罢,她气息未匀,径直走到藏匿黑色手机的地方,将它拿了出来。开机。找到那段苏桐的音频。
然后,她拿出自己的旧手机,点开苏桐的微信对话框。
她没有发送音频。只是打了短短一行字,发了过去。
“排练厅的镜子,照得出鬼吗?”
发送成功。
然后,她将两部手机都放在地上,自己退到房间的阴影里,像猎人等待猎物落入陷阱般,耐心地、冰冷地等待着。
她知道,苏桐一定会看到。以她此刻正沉浸在胜利喜悦和扮演纯良的心境,收到这样一句来自“手下败将”的、没头没脑却又隐含锋芒的话,她会疑惑,会不安,会忍不住猜测——于倩倩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冷静?她手里有什么?
猜疑链,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止。
于倩倩要的,就是让她先乱起来。
果然,不到五分钟,她的旧手机屏幕猛地亮起。苏桐直接拨打了微信语音过来。
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尖锐地回荡着,一声接一声,透着某种气急败坏的急切。
于倩倩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苏桐的名字,如同看着一条在钓钩上挣扎的鱼。
她没有接。
直到铃声自动挂断。
屏幕暗下去片刻,又再次亮起。这次是苏桐发来的一连串信息:
“倩倩?你什么意思?”
“你还好吗?是不是看到网上那些消息心情不好?”
“你别多想啊,那些都是乱写的!”
“你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接电话啊!”
字里行间,依旧完美扮演着那个体贴无辜的闺蜜。
于倩倩看着那些信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
她拿起旧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了三个字:
“没什么。”
然后,再次关机。
让苏桐去猜吧。让她去琢磨这“没什么”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让她在即将到来的《吉赛尔》彩排和首演光环下,始终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报复的快感并未如期而至,于倩倩只感到一种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但她的脊背,却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
她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城市依旧灯火璀璨,却照不亮她前路的黑暗。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真正的、硬仗,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她,已别无选择,只能迎战。
微信屏幕上,苏桐最后那条“接电话啊!”的信息,像一个苍白无力的休止符,凝固在于倩倩冰冷的视线里。她手指划过,干脆利落地关了机,将那份虚伪的焦灼彻底隔绝。想象中的苏桐此刻可能有的表情——那精心维持的纯良面具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惊疑不定的慌乱——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沾满污秽的疲惫。
她将那部旧手机扔回垫子下,如同丢弃一件沾染了瘟疫的物什。黑色手机则重新藏好,那是她唯一的、危险的筹码。
房间重归死寂。窗外城市的喧嚣被距离和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的低频嗡鸣,反而更衬出室内的空荡和孤立。冰冷的愤怒和获知真相后的震骇渐渐沉淀下去,一种更实际、更棘手的困境浮上水面——钱。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面只有几张零散纸币和几枚硬币,加起来恐怕不超过五十块。关越带来的食物还能支撑一两天,但之后呢?这个隐蔽所的电费水费?她不可能永远依赖关越的“顺路”和“朋友的空房”。自尊心不允许,更何况,那份关于关越真实目的的疑云始终未曾消散。
她需要钱。需要一份能让她活下去,能支撑她在这片废墟上继续战斗下去的资本。
舞蹈?去别的舞团?在这个圈子里,她“小三”的名声恐怕早已以光速传遍,不会有哪个团体愿意在这个时候接纳她这个“麻烦”。培训班代课?同样需要抛头露面,需要信誉担保。
手机……对,手机。她还有一部手机。那部旧手机里,或许还残留着过去那个“于倩倩”的社交网络。她再次将它拿出来,开机,忽略掉所有提示,直接点开了微信钱包和支付宝。余额数字寥寥无几。信用卡额度早已在她购置昂贵的舞鞋和演出服时消耗殆尽,下个月的还款日像一道催命符。
她滑动着屏幕,目光扫过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联系人名字。亲戚?远在家乡小城的他们,恐怕也早已被流言蜚语困扰,她不能再给他们增添烦恼和耻辱。朋友?除了苏桐这个致命的背叛,其他大多也是圈内泛泛之交,此刻避之唯恐不及。
绝路了吗?
就在几乎要被现实的窘迫压垮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群聊名称跳入了眼帘——“午夜场·即兴实验室”。这是一个她一年多前偶然加入的线上群组,里面聚集了一批游离于主流体系之外的舞者、行为艺术家、实验音乐人。他们常在深夜交流想法,偶尔会组织一些非公开的、极其小众的线下即兴演出,地点往往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废弃工厂、地下车库、凌晨的天桥底。追求的不是技巧的完美,而是情绪的极致宣泄和观念的碰撞。于倩倩当时因为好奇加入,看过几次他们的线上分享,觉得过于前卫和灰暗,与她的古典芭蕾世界格格不入,便渐渐淡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