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普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就是一般的家庭。”
萧禾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他合上笔记本,将钢笔放在一旁,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拉近了他与林泠之间的心理距离,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冷静。
“林小姐,心理咨询是一个过程,不需要急于一次就揭开所有。”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今天你能来到这里,并愿意开口谈论这些,已经是很大的一步。我初步判断,你可能存在一些长期积累的焦虑和抑郁情绪,或许与某些未处理的创伤有关。但我需要了解更多,才能做出更准确的评估。”
创伤。这个词让林泠的心猛地一缩。
“我建议我们可以先制定一个初步的咨询计划,每周一次,主要围绕情绪管理和压力应对进行。”萧禾继续说道,“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感到信任,我们可以慢慢探讨更深层的原因。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给了她足够的缓冲空间。林泠点了点头:“好。”
“那么,我们下次见面,可以就从你提到的噩梦开始聊起,好吗?有时候,梦境是我们潜意识的投射。”萧禾说着,站起身,示意本次咨询结束。
林泠也站了起来,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同时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好像说出了一些东西,又好像什么实质性的都没触及。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井,你投下一颗石子,能听到回响,却永远看不清井底到底藏着什么。
她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时,萧禾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下次见,林小姐。如果期间有任何紧急情况,可以拨打诊所的24小时热线。”
林泠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萧医生。”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心屿”。重新站在喧嚣的街头,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车流人潮的声音瞬间将她淹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这才感觉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刚才在那间过于安静、过于洁净的咨询室里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短暂而失真的梦。萧禾那张冷静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太专业了,专业得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他面前,她那些混乱的情绪和难以启齿的隐秘,似乎都变成了需要被分析和解决的“问题”。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和陈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昨天傍晚发的“晚上一起吃饭吗?”,至今没有回复。那种熟悉的、被遗弃的冰冷感再次慢慢爬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陈煜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又要无人接听时,终于被接起了。
“喂?林泠?”陈煜的声音带着一丝背景的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热闹的场合。
“嗯,是我。你在忙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还好,在跟几个朋友谈点事情。怎么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晚上有没有空。”
“今晚啊……恐怕不行,这边事情还没谈完。改天吧,好吗?”陈煜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商量的干脆。
“……好,那你先忙。”林泠挂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却觉得比刚才在安静的咨询室里更加孤独。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美术馆门前。巨幅海报上正在宣传一场名为“破碎与重构”的当代艺术展。海报设计得极具冲击力,撕裂的图像与重新拼贴的色彩形成强烈的视觉张力。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美术馆里光线幽暗,只有展品被打上精心设计的灯光。参观的人不多,空气里流淌着空灵的音乐。林泠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停住了脚步。
画面上是一个背对观众的女人,站在一片荒芜的、布满裂纹的土地上,天空是浑浊的暗红色。女人的身体姿态扭曲,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脚下散落着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出她面部不同角度的、支离破碎的表情——惊恐、悲伤、愤怒、麻木……那些碎片中的面孔,明明属于同一个人,却又像是完全不同的多个个体,彼此割裂,相互瞪视。
这幅画的名字叫《镜中之我》。
林泠怔怔地看着那幅画,仿佛看到了某个时刻的自己。那个在亲密关系里,因为极度害怕失去而变得敏感、多疑、歇斯底里,最终将对方推得更远的自己。那个用冷漠和疏离作为铠甲,内心却渴望拥抱的自己。那个被过往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试图在碎片中寻找完整,却往往被棱角划伤的自己……和萧禾。
明明渴望被理解,被拥抱,为何伸出的手,最终却变成了伤人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