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蓝母侧身让开了门口,声音疲惫而沙哑。
苏秦道了声谢,迈步走进了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郁,混合着一种属于病人的、特殊的气息。他一步步走近病床,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距离越近,蓝盈盈那消瘦得脱形的面容就越发清晰,那紧闭的双眼,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在病床前站定,低头凝视着她。记忆中那个鲜活灵动的女孩,与眼前这个沉寂的、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娃娃,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尖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
“她……一直这样?”苏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沉睡。
“嗯。”蓝母走到他身边,看着女儿,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两年零三个月了。车祸之后,就再也没醒过。医生说,是植物状态,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苏秦默默地听着,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我们试了很多方法,中医、西医、康复理疗……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蓝母用手背擦着眼泪,“可是……她就是不肯醒过来看看妈妈……”
看着这位悲痛欲绝的母亲,苏秦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蓝盈盈的心疼,有对蓝母的同情,更有对自己这两年一无所知、甚至产生过怨怼的自责和愧疚。
“阿姨,对不起。”他忽然说道,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我……我不知道。如果我早点知道……”
蓝母摇了摇头,泪水涟涟:“不怪你,孩子。盈盈她……她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那场车祸太突然了……”她看着苏秦,“你能来看她,阿姨……阿姨心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苏秦的目光重新回到蓝盈盈脸上。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放在被子外、那只瘦骨嶙峋、布满针眼的手,但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她,或者,会弄疼她。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冰凉的,柔软的,没有一丝生气。
“盈盈……”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是苏秦。我……找到你了。”
病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证明着生命还在延续。
但就在苏秦的手指触碰她手背的那一瞬间,在蓝盈盈那片混沌无边的意识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太小太轻,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那是一种超越仪器监测、超越生理反应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极其微弱的悸动。
苏秦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两年错过的时光,一次性看回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失落和遗憾生活。他找到了她,以这样一种最残酷的方式。那么,他就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也为了,眼前这个沉睡的女孩。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像是为这场迟到了两年的重逢,敲打着沉重而悲伤的节拍。苏秦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锁在蓝盈盈苍白而沉寂的脸上。他高大的身影在白色的墙壁上投下一道沉默的剪影,充满了无言的痛楚和一种逐渐坚定的力量。
蓝母站在一旁,默默垂泪,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女儿沉睡的这两年,她见惯了亲戚朋友最初的震惊与同情,逐渐变成习惯性的惋惜和偶尔的探望,像苏秦这样,眼中带着如此深刻痛苦和某种决绝意味的,她是第一次见。这让她死水般的心湖,不由得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阿姨,”不知过了多久,苏秦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这两年,辛苦您和叔叔了。”
这句简单的安慰,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蓝母情感的闸门。她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疲惫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看似可以倾泻的出口。她捂住嘴,压抑地呜咽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辛苦……辛苦有什么用……我的盈盈……她醒不过来啊……”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医生说了,要有奇迹……可奇迹在哪里啊……我们就是普通人家,为了给她治病,积蓄早就花光了……她爸爸白天去开出租,晚上还要去帮人看仓库……我……我守在这里,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我……”
苏秦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想象得到,一个普通家庭面对这样长期的、希望渺茫的医疗过程,所承受的经济和精神双重压力是何等巨大。他心中的愧疚感更深,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阿姨,”等到蓝母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苏秦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既然我找到了盈盈,我就不会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