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仔细研究了病房的环境。征得院方和蓝家父母的同意后,他请人将病房重新布置了一番。墙壁贴上了柔和的浅蓝色调壁纸,更换了更接近自然光光谱的、光线可调节的灯具。他在窗台上摆放了几盆绿意盎然的、易于打理的绿植,给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间增添了一抹生机。他带来了一台高品质的音响,里面下载了无数首音乐,从他们曾在平潭岛清吧里听到的那首,到蓝盈盈曾经在聊天中提及喜欢的歌手,再到一些舒缓的古典乐和自然之声。
每天,无论工作多忙,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病房。有时是上午,有时是傍晚,有时甚至会待到深夜。
他不再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他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开始跟她“说话”。
“盈盈,今天外面下雨了,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下雨天窝在家里看书……”
“我今天路过我们上次喝奶茶的那家店了,它还在,生意好像更好了……”
“工作室接了个新项目,在海边,设计图我画好了,等你醒了,给你看……”
“平潭岛的朋友发消息来说,今年的蓝眼泪规模好像比我们那年还要大……”
他的声音总是低沉而平稳,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日常琐事,说着他们的回忆,说着对未来的设想。他避开了所有沉重的话题,只是单纯地倾诉,仿佛她只是在安静地聆听。偶尔,他也会拿起带来的书,给她读一段她可能喜欢的散文或者小说。
蓝家父母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和深感亏欠,到后来,渐渐被苏秦的坚持和真诚所打动。他们看着这个年轻人,为了自己的女儿,耗费着巨大的精力、时间和金钱,毫无怨言。他们劝过他,让他不要耽误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但苏秦总是摇摇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想做的。”
苏秦的出现,像一根坚实的支柱,在一定程度上,撑起了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经济的压力得到缓解,蓝父不用再没日没夜地拼命赚钱,脸上多了些血色;蓝母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偶尔能在陪护床上睡个整觉。
然而,病床上的蓝盈盈,依旧是老样子。她安静地沉睡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对苏秦日复一日的呼唤和陪伴,似乎毫无感知。她的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依旧沉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有时,苏秦在长时间的诉说后,会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他看着那张毫无变化的脸,会忍不住想,他的这些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他的声音,能不能穿透那层厚重的壁垒,传到她的世界里去?
但每当这种念头升起时,他都会立刻将其掐灭。他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坚持下去。
有一天傍晚,苏秦在给蓝盈盈读一首关于海洋的诗歌时,窗外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暖暖地照在她的眼睑上。他注意到,她那长而密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动作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错觉。
苏秦的心却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他停下诵读,凑近了一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一分钟,两分钟……
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睫毛依旧安静地覆盖着眼睑,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颤动,真的只是光影玩弄的错觉。
苏秦缓缓靠回椅背,心底涌上一阵巨大的失落,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强烈的执念所取代。
哪怕只是错觉,也证明他还在期待。
他重新拿起书,继续用他那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读了下去。
他相信,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他能唤醒她。
就像,他们曾经约定的那样,在蓝色的眼泪海中,再次相遇。
省立医院神经外科的走廊,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将希望与绝望压缩在消毒水的气味里,供来往的人们无声地呼吸。苏秦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纸质手提袋,步履沉稳地走过这条他已日渐熟悉的通道。袋子里装着他昨晚熬夜整理出来的、关于国外一家顶尖神经科学研究所的最新资料,还有几本他托人从国外带回的、关于神经可塑性和意识障碍前沿研究的原版书籍。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眼下的淡青色阴影也比前几日更明显了些,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经过淬炼的钢,更加沉静和坚定。
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里面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护工王阿姨轻柔地为蓝盈盈按摩腿部肌肉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窗台上那几盆绿萝在晨光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给这个被白色和金属色主宰的空间,强行注入了一抹倔强的生机。
“苏先生来了。”王阿姨看到他,停下动作,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沉默而执着的年轻人,并对他充满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