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铅笔素描: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坐在赌桌前,五官深邃得近乎混血,右手小指戴着翡翠戒指。画作右下角标注着日期:1979年7月12日。
我扮成荷官混进去。莫纯的指尖点在素描上,他永远只玩二十一点,永远坐在正对监控的位置,永远喝自己带的茶。第四个周五,他终于注意到了我。
魏东发现素描背面还有字:送莫小姐白玫瑰,拒收。
那天晚上我回到酒店,房间里放着九十九朵白玫瑰。莫纯冷笑一声,卡片上写着给穿红鞋的死亡女神。我明明穿的是黑色高跟鞋。
接下来的故事像一部老式胶片电影,在莫纯沙哑的叙述中逐帧展开:雷万山如何通过中间人邀她共进晚餐,如何在餐桌下用枪抵着她的大腿,又如何在她面不改色地吃完甜点后大笑鼓掌。
他说早就知道我是莫爷的人。莫纯解开雨衣,露出右肩胛骨上一道十厘米长的疤痕,这是那晚的纪念品。他的保镖用刀划的,说要验验我的血是不是冷的。
1979年8月,事情突然急转直下。莫爷在香港的联络人接连失踪,三个安全屋被捣毁。8月15日,他们在九龙的备用据点遭到袭击。
那天我出去踩点,回来时整栋楼都在燃烧。莫纯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消防队说爆炸发生在三楼书房——莫爷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在那里看书。
她机械地翻着笔记本,停在一页贴着烧焦皮屑的纸上。魏东辨认出那是一只怀表的残骸,表盘停在3:17。
我在医院停尸房找到他时,莫纯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的金丝眼镜融化了半边,镜腿插进了太阳穴。
魏东想问什么,但露台地板突然传来震动。莫纯以惊人的速度拔枪上膛,直到看清是周医生的车去而复返才放松下来。
周医生跑上楼时手里攥着一份传真:今早的香港报纸。他气喘吁吁地展开那张纸,雷万山死了。
标题赫然写着《走私大亨雷万山病逝曼谷》,配图是躺在病床上的枯瘦老人。莫纯盯着照片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把传真纸揉成一团扔向大海。
假的。她冷笑,这老狐狸至少过五次。
周医生却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医院病房里,医护人员正在撤掉监护设备。床上的人毫无生气,左手小指戴着那枚标志性的翡翠戒指。
曼谷的朋友刚发来的。周医生按下暂停键,放大戒指特写,看内侧刻字。
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lw的字样——和莫纯的打火机上完全一致。
莫纯的表情凝固了。她慢慢站起身,雨衣滑落在地。露台地板上积了一夜的雨水浸湿了她的裤脚,但她浑然不觉。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
昨晚十一点零七分。周医生看着手机,肝功能衰竭。
莫纯转身面对大海,肩膀微微抖动。魏东不确定她是在哭还是在笑。当周医生想上前时,她举起左手示意他们别动。
潮水开始上涨,浪花声渐渐盖过了一切。莫纯就那样站了十几分钟,直到双腿明显开始颤抖才转过身。令魏东震惊的是,她脸上没有任何悲伤或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最后说了什么?她问周医生。
据护士记录,临终前他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周医生推了推眼镜,红鞋
莫纯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像是玻璃碎裂。她踉跄着走向摇椅,从底下摸出一瓶威士忌,直接对瓶喝了一大口。
1980年6月18日,湄南河。她抹了抹嘴,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那天我确实穿了红鞋。帆布质地的系带凉鞋,左脚鞋跟里藏着氰化物胶囊。
她走回卧室,片刻后拿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出来。盒子里是一双褪色的红色凉鞋,左脚鞋跟有明显拆卸痕迹。
雷万山到死都不知道,她抚摸着凉鞋上的褶皱,那天早上我往他的防晒霜里掺了蓖麻毒素。剂量很小,小到需要二十年才会发作。
魏东和周医生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肝衰竭?周医生猛地抓过手机重新看视频,可是蓖麻毒素主要攻击...
呼吸道和循环系统。莫纯平静地接话,除非混合了马钱子碱,才会特异性损伤肝脏。这是莫爷1980年的新配方,还没来得及试验。
海鸥的叫声突然划破天空。莫纯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突然开始收拾散落的物品。
我累了。她把凉鞋、照片、打火机一股脑塞进雨衣口袋,明天继续讲湄南河的事。
周医生想说什么,但莫纯已经转身下楼。他们听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是保险柜转动的机械声。
让她静一静吧。周医生叹了口气,收拾药碗,雷万山是她最后一个目标。之后她就金盆洗手了。
魏东帮周医生整理露台,发现摇椅垫子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潦草的铅笔字:
给小姑娘:活着回来。如果回不来,记住湄南河灯塔的密码是0618。——m
字条边缘有干涸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铁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