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牧在她身旁蹲下,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父亲书房里一直锁着一个檀木盒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温度,直到去年病重,他才让我打开。里面全是与你母亲有关的物件——票根、书信、一片已经干枯的银杏叶。
施橙转过头,发现蒯牧的眼角泛着微红。阳光穿过花叶的间隙,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将他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她突然意识到,这段往事对他而言不仅是父亲的秘密,更是他成长过程中那个始终缺席的、情感丰富的父亲形象。
他们为什么分开?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施橙立刻后悔了。但蒯牧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1979年的政治风波。他摘下一朵野姜花,别在她的耳后,你外祖父当时被牵连,紧急将女儿送到乡下亲戚家。父亲那时刚拿到英国留学资格,出发前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吹过,施橙耳边的那朵野姜花轻轻颤动。她想起母亲书桌抽屉深处那封没有寄出的信,信封上褪色的邮戳依稀可见字样。所有碎片突然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两个相爱的人,被时代的洪流冲散,各自带着无法投递的信件和未能送出的戒指,度过了截然不同却又彼此呼应的大半生。
回酒店的路上,施橙一直摩挲着右手中指上的银戒指。金属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内侧的刻字抵着指腹,带来微妙的触感。出租车穿过繁华的乌节路,霓虹灯开始点亮,将街道染成五彩的河流。
在想什么?蒯牧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梳理着她耳边散落的碎发。
施橙望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我在想,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那我们可能就不会相遇了。蒯牧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施橙心头一紧。她突然转身扑进他怀里,力道大得让蒯牧后背撞上车门,发出的一声响。
怎么了?他惊讶地搂住她。
施橙把脸埋在他胸前,呼吸着他身上混合着野姜花香的气息。不要这样说,她的声音闷闷的,哪怕只是假设,我也不要想象没有你的世界。
蒯牧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磨蹭。傻瓜,他的胸腔传来低沉的震动,我们注定会相遇的。就像银杏叶的叶脉,看似分叉,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出租车在酒店门前停下。施橙抬头时,发现蒯牧正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得如同星空下的海面。他伸手为她取下耳后的野姜花,花瓣已经有些蔫了,但香气依旧浓郁。
蔫了也很美。施橙接过花朵,小心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就像这个。蒯牧忽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施橙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蒯父与施母站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地上铺满金黄的落叶。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78年11月15日。
父亲让我转交给你母亲,蒯牧的声音很轻,他说...这是他们最后一张合影。
施橙的指尖微微发抖。照片上的母亲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米色高领毛衣,笑容明亮得刺眼。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在她记忆里,母亲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即使在最开心的时刻,眼底也藏着一丝阴翳。
酒店房间里,施橙坐在飘窗上,望着新加坡璀璨的夜景。灯光如星辰般铺展到天际,与真正的星空融为一体。蒯牧从身后环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明天回国后,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我想先去拜访你母亲。
施橙身体一僵。她该如何向母亲解释这一切?如何开口询问那段被尘封的往事?母亲会接受这枚迟到了四十年的戒指吗?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蒯牧收紧手臂:别担心,我们可以慢慢来。父亲说过,你母亲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但没有必须接受它的义务。
施橙转身面对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银杏叶吊坠。我只是害怕这会伤害到她。这么多年,她独自抚养我,从未提起过这段感情...
蒯牧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透过衬衫的布料,她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父亲临终前说,他最大的遗憾不是失去她,而是没能亲口告诉她,那段感情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施橙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某种释然与感动。她仰头吻住蒯牧,在这个吻中倾注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
当他们分开时,窗外的烟花突然绽放在夜空中,绚丽的色彩映照在彼此脸上。原来今天是新加坡的某个节日,整座城市都在庆祝。
蒯牧指向远处升起的金色烟火,像不像银杏叶?
施橙望着那朵在夜空中缓缓绽放的金色火花,确实像极了银杏叶的形状。烟火的光芒映在她的项链上,金属反射出温暖的光晕。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辨认银杏叶的场景——这是活化石,橙橙,经历了冰川时期都没有灭绝,象征着坚韧与永恒的爱。
回国前一天晚上,施橙做了个梦。梦中她站在一片无边的银杏林中,金黄的落叶如雨般飘落。远处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着1970年代流行的的确良衬衫,一个扎着麻花辫,他们手拉着手,笑声清脆地回荡在林间。
她向前奔跑,想看清他们的脸,但无论如何努力,距离始终没有缩短。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无数银杏叶腾空而起,遮蔽了她的视线。当树叶终于落下时,她看到蒯牧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枝野姜花,朝她微笑。
施橙惊醒时,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蒯牧不在床上,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去附近花店买些东西,很快回来。早餐已叫客房服务送来。
她拿起手机,发现母亲发来一条信息:橙橙,听说你们在新加坡?那边野姜花应该开得正好。这平常的问候此刻却让施橙心跳加速——母亲怎么突然提起野姜花?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感应?
正当她犹豫如何回复时,门铃响了。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上面除了丰盛的早餐,还有一个细长的白色礼盒。
这是?施橙疑惑地问。
随早餐一起送来的,女士。
施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枝新鲜的野姜花,旁边放着张小卡片:致我的橙——愿这枝花成为我们故事的开始,而非回忆的延续。永远爱你的牧。
她的眼泪落在花瓣上,如同晨露般晶莹。这一刻,施橙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拿起手机,给母亲回复道:是的,妈妈,野姜花开得很美。我有很多故事想讲给您听,关于野姜花,关于银杏叶,关于...一个叫蒯建华的人。
发完这条信息,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放下了背负多年的无形重担。窗外,新加坡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着这座花园城市,也照进她终于完整的心房。
当蒯牧带着一身花香回到房间时,施橙正站在窗前,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转过身,右手中指上的银戒指闪闪发光,脖子上的银杏叶项链轻轻晃动。
我告诉妈妈了,她微笑着说,关于一切。
蒯牧愣在原地,手里的花束差点掉落。然后他大步走过来,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施橙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微微发抖的身体,知道这个看似坚强的男人此刻有多么激动。
谢谢你,他的声音沙哑,谢谢你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圆满的结局。
施橙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她知道,回国后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母亲的回忆、媒体的追问、林嘉雯可能的反扑、新公司的筹备...但此刻,在这阳光明媚的异国清晨,她只想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中。
银杏叶项链贴着她的皮肤,银戒指圈住她的手指,两代人未完成的爱情,终于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