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爬,也要爬进树林。那里有阴影,有障碍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远介没有催促,也没有阻拦。
他只是跟在后面,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如同一个耐心的牧羊人,看着受伤的羔羊在做最后的挣扎。
头盔的侧面,一个微小的红点无声亮起。
【录像功能已启动。】
【画面稳定。视音频采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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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边缘。
琴酒终于爬到了第一棵树下。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失血过多让他的视野开始模糊,四肢冰冷,意识如同潮水般时涨时退。
他听到身后那个缓慢、稳定、如同死神计数般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终于,停在了他面前。
琴酒艰难地抬起头。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落下来。
他看到了远介的脸——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此刻却冰冷如雕塑的脸。
看到了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看到了远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那样东西。
一个用黑色布条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布条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往下滴落。而更醒目的是——它正在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即使在夏夜的海边,也显得格格不入。
远介用左手握住布条的一端,右手抓住另一端,缓缓地、用力地,向外一扯。
“嘶啦……”
布条滑落。
月光下,那东西露出了真容。
一条鱼。
一条普通的海鱼,冻得邦邦硬,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惨白光泽。
鱼眼空洞地瞪着,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琴酒的思维,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无法理解。
枪呢?刀呢?任何像样的武器呢?
为什么……是一条冻鱼?
而远介,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手臂扬起。
冻鱼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裹挟着呼啸的风声,朝着琴酒的头顶——
狠狠砸下!
“砰——!!!!”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冻鱼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琴酒的额头上!冰屑混合着血花瞬间炸开!琴酒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砸得向后仰倒,后脑重重磕在树干上!
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剧痛的漩涡。
远介走上前,跨坐在琴酒身上,用膝盖死死压住他的胸口。
左手按住琴酒的肩膀,右手,再次举起了那条沾着血和冰屑的冻鱼。
而就在这一刻——
远介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炸开了两个声音。
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轻蔑和侮辱的声音。
一个属于那个戴着眼镜的小学生,语气尖锐,带着天才的傲慢和出身优越的鄙夷:
【“别以为穿上西装就是上流人物了,装模作样的!”】
【“告诉你!听好了!在我工藤新一眼里,你永远都是个——”】
【“臭卖鱼的!”】
另一个,属于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这个男人,沙哑,冰冷,带着组织杀手的残忍和高高在上:
【“哼哼……就凭你,阴沟里的老鼠!??一个——”】
【“臭卖鱼的!??”】
“臭卖鱼的”。
“臭卖鱼的”。
“臭卖鱼的”。
三个字。
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了远介的太阳穴。
像三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他理智的最后防线。
那些在鱼市里摸爬滚打、浑身腥臭的日子。
那些自己刚刚成为侦探~谷家、冲野家、辻村家、被所谓“上流人士”用眼角余光瞥视的瞬间。
那些无论爬得多高、在某些人眼中依然只是“那个卖鱼的”的屈辱。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愤怒。
所有被精致外表和温和笑容包裹起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这一刻——
彻底爆发。
“砰!!”
冻鱼第二次砸下!落在琴酒已经血肉模糊的额头上!头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远介的双眼,在头盔面罩后彻底变成了赤红色。
那不是愤怒,那是某种更原始、更疯狂的东西在燃烧。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沙哑,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毛骨悚然:“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
“砰!!”
“拿伯莱塔!”
“砰!!”
“打爆我的头!??”
“砰!!”
“未来视界事务所的侦探——”
“砰!!”
“你最瞧不起的那只枫叶金币老鼠——”
远介停了下来。
他俯下身,脸几乎贴到琴酒那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模糊的脸上。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刀:“记住了。”
他顿了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名字:“我叫——”
“高桥远介!!”
最后四个字落下的瞬间,天空中的月亮,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遮蔽,悄然隐入了云层。
树林彻底陷入了黑暗。
只剩下远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
“砰!”
冻鱼再次举起,砸下。
“你们!”
“砰!”
“黑衣组织!”
“砰!”
“的人!”
“砰!”
“不是!”
“砰!”
“都!”
“砰!”
“很”
“砰!”
“厉害吗?”
“砰!砰!砰!砰!砰——!!!”
每一声质问,都伴随着一次沉重的敲击。
冻鱼与头骨的碰撞声。
远介那扭曲、疯狂、却又冰冷到极致的嘶吼声。
树林中枝叶的沙沙声。
远处海浪单调的拍岸声。
以及……某种液体不断滴落、渗入泥土的细微声响。
这一切,交织成了一幅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毛骨悚然的画面。
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照亮那一小片区域。
骑在琴酒身上的身影。
手中不断举起又落下的、已经染成暗红色的冻鱼。
身下那具逐渐不再动弹的躯体。
以及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眼睛。
那不再是人类的审判。
那是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在用最原始、最野蛮、也最羞辱的方式,执行一场属于黑暗的私刑。
直到——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冻鱼,终于承受不住反复的撞击,从中间断裂了。
前半截鱼身滚落在地,沾满了血污、脑浆和冰屑。
远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剩下的半截冻鱼,又看了看身下已经没有任何声息的琴酒。
然后,他缓缓松手。
半截冻鱼“啪嗒”一声落在血泊中。
远介从琴酒身上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作战服上溅满了暗红色的斑点,双手沾满粘稠的液体。
他沉默地站了几秒。
然后,转身。
向树林外走去。
脚步依然稳定。
只是那背影,在彻底降临的黑暗和逐渐升起的海雾中,显得格外孤独。
也格外……冰冷。
月光,始终没有再出现。
仿佛连月亮,都不愿见证今夜这片海滩上发生的一切。
而树林深处,只剩下死寂。
以及那具躺在血泊中的躯体。
还有旁边。
那半截染血的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