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斩击都带着守护的决绝,每一次格挡都溅起刺目的火星,玄甲早已被血和汗浸透,粘腻地贴在身上。
他看到了王贲被一只巨大的魔爪捏碎了半边身子,血沫从副将口中涌出,只来得及喊出一个破碎的“将…军…”,眼神便永远凝固;他看到一队年轻的士兵结成枪阵,试图阻挡一个冲上城头的巨人,却在对方狂暴的践踏下瞬间化为一片模糊的血肉泥泞,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他看到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被一道紫黑色的蛊毒光束击中,身体如同蜡块般飞快地融化,只剩下一副挂着残破布片的骨架,在风中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每一张熟悉面孔的湮灭,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过。
他嘶吼着,剑光所及,魔血飞溅,却无法阻止这地狱般的景象蔓延。城墙上,天阙的旗帜在魔焰和毒雾中燃烧、坠落,如同陨落的星辰。守护的誓言,被浸泡在浓得化不开的血海之中。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烽火台最高处。
他倚着冰冷的雉堞,脚下是蔓延的狼烟和血与火交织的大地。
远方的地平线,玄冥教廷的旗帜如同不祥的乌云,遮蔽了天光。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灰蒙蒙、只在剑格处有微弱光芒流转的石剑。指尖抚过冰冷的剑身,一种奇异的平静压过了所有的疲惫与沉重。
不是绝望,而是认命后的澄澈。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呼啸的北风吹散:“此身……此剑……付与山河。”
那一刻,他仿佛与脚下这座伤痕累累的雄关融为一体,成了它最后、也是最坚硬的一块基石。
……黑暗再次温柔地、无可抗拒地涌来,如同温暖的潮水,要将他彻底淹没。
所有的光影、声音、温度、痛楚,都开始急速远去、模糊、消散。
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安心的疲惫感,拖拽着他沉向永恒的寂静。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在他神魂深处轻轻一跳。
是那柄剑。
那柄躺在他染血手边、灰扑扑、剑格处一点微光明明灭灭的太虚衍道剑。
剑格上那点微弱的光芒,在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中,固执地亮着。它并不刺眼,甚至显得有些渺小,如同寒夜旷野里最后一粒倔强的萤火。
但它穿透了意识沉沦的深渊,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系住了张啸即将彻底飘散的最后一缕神魂碎片。
这微光,是锚点。
它没有带来任何画面,没有声音,没有回忆的碎片。
它只是纯粹地“存在”着,带着一种冰凉又温润的触感,一种他无比熟悉的、陪伴了无数血火岁月的坚韧与灵性。
它像小五沉默的注视,像妻子指尖残留的温度,更像他无数次在绝境中握紧剑柄时,从冰冷金属中汲取的那一丝不屈的支撑。
黑暗的潮水依旧汹涌,要将这最后的微光连同他的意识一起扑灭。
但那光点却异常地稳定,它没有试图驱散黑暗,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如同宇宙诞生之初便恒定不灭的星辰坐标。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虚无中,张啸“感觉”到一种无声的传递。
不是语言,不是意念,而是一种本源的回响,一种法则的共鸣。仿佛那点微光,正以它独有的方式,低语着贯穿他生命始终的箴言:
“水火……可相容……”
微光闪烁了一下,如同心脏的一次搏动。
“生死……本同源……”
光芒似乎微弱了一丝,却更加凝练。
“……汝……可悟了?”
这并非疑问,而是陈述。是太虚衍道剑本身存在的终极意义,是混沌初分、五行轮转的法则本身对他最后的叩问与肯定。
在这微光无声的诘问与守护中,张啸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激起了极其微弱的涟漪。没有答案,没有彻悟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虚无的通透。
那是对手中之道的确认,对守护之责的完成,对最终归宿的了然。
所有的重负、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悲壮与不甘,在这通透的涟漪中,如烟云般淡去。
最后一点属于“张啸”的灵光,如同归巢的倦鸟,轻轻地、安然地,落入了那点恒定的、微弱的剑格光芒之中。
光芒似乎接纳了他,微微一亮,随即恢复了之前的明灭频率,依旧微弱,却仿佛承载了更沉凝的东西,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风中,在断壁残垣之上,在主人渐渐冰冷的躯体旁,沉默而永恒地闪烁着。
黑暗彻底合拢,意识归于寂灭。
唯有那点剑格微光,成了这血色战场上,一方小小的、不朽的墓碑,无声诉说着一个将军与他的剑,最终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