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起伏了一下,握着灵舟操控符文的手都捏紧了几分。
她猛地扭过头,瞪向那个躺得毫无形象的家伙,却撞进他一双带着戏谑和疲惫笑意的眼睛里。
那眼底深处,还残留着未散尽的血丝。
她到了嘴边的怒斥忽然就卡住了,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复杂的轻叹。
自从上次武盟一别,她就知道,这只曾经需要她羽翼庇护的雏鸟,终究是长大了,飞向了更广阔也更残酷的天空。他的翅膀变得坚硬,也染上了风霜。
但苏大小姐的嘴,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哼!本姑娘青春永驻,容颜绝世,需要有什么变化吗?”
她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随即反击道,“倒是某个家伙,听说在军伍里混了几年,怎么还是这副瘦猴样?一阵风都能刮跑似的!是不是离开了本姑娘的督促,连饭都吃不饱了?”
“喂!谁瘦猴了?”
陆沉玉不服气地撑起一点身子,“我这是精壮!精壮懂不懂?在战场上,灵活才是王道!像你那样…”
他目光故意在她身上扫了扫,“一拳能打死蛮牛有什么用?躲得开冷箭吗?”
“呵,躲不开冷箭的废物,连被我一拳打死的资格都没有!”
苏晚棠嗤笑一声,“忘了小时候是谁被几个地痞堵在巷子里,哭唧唧地等我来救?要不是本姑娘及时赶到,某人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
“陈年旧事提它干嘛!”
陆沉玉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那是我战略性撤退!再说了,后来我不是把那个带头的地痞头子套麻袋揍了三回吗?!”
“是啊,揍完就发高烧,躺了三天,还得我偷偷给你送药!”
苏晚棠毫不留情地揭短。
“你…你那药苦得要死!堪比毒药!”
“良药苦口!没我那‘毒药’,你能好那么快?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武盟互相拆台、打闹的日子。
高速飞行的灵舟上,充满了快活的火药味和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拌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苏晚棠操控着灵舟,沉默了片刻,状似无意地望着前方翻涌的云海,声音听起来随意,却带着一丝紧绷:
“喂…听说,你在天阙关,混得不错?还认识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谢红缨,谢将军?”
来了!
陆沉玉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他眼珠一转,非但不回避,反而重新躺了回去,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晃悠着脚尖,用一种极其欠扁的、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说道:
“哦?你说红缨姐啊?是啊,认识了。岂止是认识,关系还挺好呢。”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然后慢悠悠地抛出了重磅炸弹:“她看我天赋异禀,人品端正,非要让我当她的贴身侍卫来着。啧,推都推不掉,真是烦恼啊。”
“贴身…侍卫?!”
苏晚棠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度,握着操控符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灵舟甚至都轻微晃动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盛满锐气的杏眼里,此刻充满着难以置信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她让你…贴身?!你…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
陆沉玉眨眨眼,表情那叫一个无辜又嘚瑟,“军令如山嘛。再说了,红缨姐人漂亮,修为又高,对下属还大方…这差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他仿佛完全没看到苏晚棠越来越黑的脸色,继续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哎呀,说起来,当贴身侍卫就是有点辛苦,得同吃同住,时刻保护她的安全,连沐浴更衣都得在外间候着,真是片刻不得闲啊……”
他每多说一个字,苏晚棠周身的低气压就凝重一分,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终于,在她快要爆发的前一刻,陆沉玉忽然凑近了一点,脸上那欠揍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盯着她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轻声问道:
“喂,苏晚棠…你反应这么大…”
他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你…是不是吃醋了?”
苏晚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猛地扭回头,背对着陆沉玉,声音又急又气,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嘴硬:
“吃…吃醋?!你放屁!陆沉玉!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谁…谁会吃你这棵豆芽菜的醋?!本姑娘是觉得…是觉得你丢人!堂堂七尺男儿,跑去给人家当什么贴身侍卫!端茶送水,铺床叠被!我们武盟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不知廉耻!”
她语速极快,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声音里那一丝颤抖和心虚。
陆沉玉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和僵硬的后背,没有再乘胜追击。
他知道这丫头的性子,再逗下去就真的要拔拳相向了。
他只是重新躺好,望着星空,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舒心的、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
这种熟悉的、被人在乎着、管束着的感觉…似乎…还不赖?
拌嘴声渐渐停了。
灵舟依旧平稳地飞行在云海之上,穿梭于星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鱼肚白。
深蓝色的夜幕被悄然稀释,云海的边缘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粉色。
苏晚棠絮絮叨叨地“训斥”了半天,却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反驳的动静。
她有些奇怪,缓缓转过身。
只见陆沉玉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睡着了。
他歪着头,靠在灵舟微微隆起的叶脉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脸上还带着疲惫的痕迹,但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放松的笑意。
之前的戏谑、惫懒、还有那深藏的伤痛,都在沉睡中褪去,显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毫无防备的宁静。
高空清澈的晨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轮廓。
苏晚棠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的睡颜,原本故作凶狠的表情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化为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了从前方吹来的、最凛冽的罡风。
晨光熹微中,她凝望着他熟睡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隔空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轮廓,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嘴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极其温柔、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浅笑,低声嗔怪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