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法?示众?对她沈慕雪?且不说她是天阙王朝硕果仅存的几位能解玄冥蛊毒、炼制续命灵丹的医道圣手之一,单是两人自微末时便一同拜入宗门,历经无数生死劫难的情谊,便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同袍之谊。
“我已经让李墨轩去调查到底哪里出的问题了。”
沈慕雪一听“李墨轩”三个字,八卦之火瞬间盖过了疲惫,她撑着沙盘边缘坐直了身子,眼神亮晶晶地盯着谢红缨:“李墨轩?我说红缨啊,李墨轩追求你那么多年,从京城一路追到这玉门关,鞍前马后,出生入死,你当真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哪怕一丝丝涟漪?”
谢红缨瞥了一眼沈慕雪,道:“怎么,你不是关心什么时候可以抓住泄露运粮队信息的奸细吗?让你沈大小姐娇惯的身体休息休息,怎的,还有力气关心这个?”
沈慕雪嘿嘿一笑,八卦之火在眼中燃烧:“谢将军啊,你先别管我累不累,那可是皇子唉,还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种,虽说现在在你手下做事,但你不能真把人家当成你的下官吧。还有还有,前些天,你带着那个叫,嗯,叫陆沉玉的小白脸去哪了,如实招来。”
谢红缨英气的眉峰蹙得更紧,扫了沈慕雪一眼,语气之中带着威严:“慕雪,眼下是谈论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吗?玄冥教廷的大军悬在头顶,将士们浴血沙场,粮道被截,伤员堆积如山!你身为首席医官,不思如何精进医术、调配资源,反倒有闲心操心这些?”
“我……”沈慕雪被她这义正词严堵得一窒,不满地嘟囔,“国家大事,国家大事!谢大将军,您这‘大事’都压了我们多少年了?连年征战,多少好儿郎埋骨他乡?难道我们这些人,就活该为了这‘大事’,耗干心血,连点念想都不能有了?那李墨轩好歹也是位皇子,对你一片赤诚……”
“够了!”谢红缨猛地抬手打断她,“婚姻大事,儿女情长,待我平定玄冥教廷,还天阙一个清平盛世,再议不迟!若连眼前这关隘都守不住,国将不国,何谈其他?”
“你……!”沈慕雪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不行,正要跳起来反驳,却被帐外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哀嚎声打断。
沉重的玄铁帐幕再次被掀开,一个满身血污和尘土、脸上带着焦灼的年轻兵卒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行礼,嘶声喊道:“沈医官!沈医官快!刚到的伤员!西北隘口遇袭,被玄冥的蚀骨阴风阵重伤……又送来一批!好几个快不行了,急需您救命!”
“蚀骨阴风?!”沈慕雪脸上的所有不满和八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医者的凝重,又是这种歹毒的阵法。
她从沙盘上弹起,方才的疲惫驱散了大半,周身黯淡的草木灵气再次微微波动起来。她看也没看谢红缨,一把抄起刚才被她丢在一旁的紫檀木药盒,语速飞快:“知道了!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军帐,只留下被带起的帐幕微微晃动,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微弱药香和浓重的血腥气。
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外面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和兵卒匆忙奔跑的脚步声,却比刚才沈慕雪的抱怨更沉重地压在谢红缨心上。
谢红缨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投向帐外那片铅灰色的苍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沈盘上那道深深的刻痕。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玉门关外所有的沉重与肃杀都吸入肺腑。
随后,她大手一挥,一道浑厚凝练的炽热灵力自掌心涌出,拂过沙盘。被沈慕雪躺得散乱、被她指尖刻出痕迹的星砂沙粒,在这股力量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迅速流转、归位、重塑。不过眨眼功夫,那巨大而精密的沙盘便已恢复原状,山川河流、关隘要塞、敌我态势,纤毫毕现,仿佛刚才的纷扰从未发生。
......
玄冥教廷的蛊族领地一处无名驿站。
浓稠的血腥气混杂着驿站特有的草药霉味,在破败的厅堂里发酵。残肢断臂、扭曲的蛊虫尸体与破碎的坛坛罐罐铺满了地面,黏腻的血浆几乎浸透了黄土地面,形成了几近干涸的暗红溪流,空气中还残留着毒雾爆开后的辛辣余味,以及死亡一样的寂静。
就在这片修罗场中央,一张唯一还算完好的木桌旁,一个身着蛊族风格劲装的年轻男子,正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他动作闲适得像在自家后院,修长的手指稳稳捏起粗糙的陶土酒壶,清冽的酒水拉成一道透亮的银线,精准注入桌上的粗瓷碗,一滴未洒。
碗边,一盘油亮乌黑的“特色”——蝎子炒肉,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他夹起一只肥硕的毒蝎,利落地掰断蝎钳,剔出雪白的嫩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发出满足的轻啧。又用那沾着油星的手端起酒碗,仰头豪饮,喉结滚动间,辛辣的酒液滑入腹中,驱散着夜间的寒气。
不多时,盘干碗净,酒壶见底。他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长息,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仿佛刚享用完一顿寻常的宵夜。
接着,他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物。
那是一张被鲜血彻底浸透、边缘甚至有些发硬的宣纸。
纸上的墨迹在血污中顽强地显现出来,勾勒着数条清晰无比的路线图,旁边标注着蝇头小楷:时间、地点、押运规模、护卫配置……详尽得令人头皮发麻,精确到了运粮队预计抵达某处山隘的“亥时三刻”。
男子捏着这张浸透人血的情报,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防止其被污血完全腐蚀。他那双一直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眼眸,此刻才真正落在纸上。
目光如刀,飞快地扫过每一个字。
然而,仅仅片刻,他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就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深深的不屑。
“呵……”一声轻嗤在死寂的驿站里格外清晰,带着浓重的嘲讽,“一个小小的漕运官?”
他刻意拖长了“小小”二字,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捻,一缕幽蓝色的火苗倏然窜起,贪婪地啃食着上浸血的宣纸,发出“滋滋”的轻响。血污在灵火中迅速蒸发、碳化,墨迹也随之扭曲、消散。
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透着老辣的面庞,眼神平静无波。他拍了拍手,掸去灰尘,从容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终投向远处星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多久没见红缨了,也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