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轩剔着牙,随口问了一句,一副听乐子的模样。
“家里?”
赵发财眼睛一亮,这可是他爱聊的,“嗨!说到这个,更有乐子!这位爷,子嗣艰难!娶了不知道多少房夫人,后院都快赶上戏班子了!可这么多年,嘿,就蹦出那么一个宝贝疙瘩儿子——历无涯!”
李墨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人魔混血,自然是难有子嗣,据说,在玄冥教廷,人魔混血很不受待见。
赵发财又灌了口酒,脸有点红:“这历大少爷,那可真是他爹的心尖儿肉!要啥给啥,就差把月亮摘下来了!在无垢城,这位爷就是活阎王!横着走的主儿!看上啥直接拿,看上哪个姑娘……”
他嘿嘿笑了两声,猥琐地搓了搓手指头,“谁敢放个屁?他爹就是天大的靠山!听说历城主自己修炼的宝贝都舍得往儿子身上堆,就指着这根独苗光耀门楣,把他那点……血脉的‘遗憾’给盖过去。”
陆沉玉和李墨轩交换了个眼神。历万钧宠儿子这事儿,是他们计划里能下嘴的地儿。
赵发财酒劲儿上来,加上觉得安全了,话更没把门。他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都快喷人脸上,声音压得贼低:
“还有更绝的!城里这两天都传疯了!你们猜怎么着?咱们这位无法无天的历大少爷,嘿!他瞄上张夫人的亲妹子了!那个叫张雪儿的丫头!”
正在喝着酒的陆沉玉一口喷了出来,啥子,娶他妈的妹妹,真有够逆天的。李墨轩则是见怪不怪,或许在民间这种事情很离谱,但是在混乱的皇家中,还有比这更加抽象的。
“张夫人的妹子?”陆沉玉挑挑眉,这可真有意思。
“可不嘛!就是六夫人张芯的亲妹子!”赵发财一拍大腿,“听说长得那叫一个俊,跟小仙女似的!历无涯不知搁哪儿瞅见了,放话就要纳她当小老婆!这……这他娘的不是乱套了吗?姐姐是爹的妾,妹妹要成儿子的妾?这叫什么事儿啊!”
赵发财一脸看大戏的兴奋和鄙夷,“张夫人那边听说哭天抹泪好几回了,顶个屁用?历城主……嘿,好像没吱声,或者说……默许了?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儿子,要啥不行?何况是个娘们儿?可怜那张雪儿姑娘,听说给关府里了,就等着……”
他做了个“被生吞活剥”的手势,摇摇头,又灌了口酒:“城主府里头啊,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张夫人这位置,悬喽!”
赵发财又絮叨了些别的府里八卦,哪个夫人得宠啊,哪个管事难搞啊。陆李二人嗯嗯啊啊听着,心思早飞了。
历无涯要强娶小姨子张雪儿——这消息像个炮仗,炸开了无垢城这“圣洁”画皮下的污泥。
一个被宠上天的混世魔王。
一个等着被献祭的羔羊。
一个自身难保的姐姐。
一个装聋作哑的爹。
这盘乱麻里,全是能搅和的缝隙!
酒足饭饱,赵发财打着嗝回屋挺尸去了。陆沉玉和李墨轩还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那洁白无瑕的城。
“历无涯……”李墨轩嘴角扯出个冰冷的弧度,“这小子,看来是得好好‘亲近亲近’了。他和他爹的命门,这不就露出来了?”
陆沉玉灌了口酒,眼神沉静,望向城主府:“张雪儿……张芯……府里这出戏,够热闹。”
两人在客栈大堂又坐了近一个时辰,竖着耳朵听周围食客的闲谈。
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生意经,或是吹嘘自己如何得了城主府哪位管事的青睐,偶尔夹杂几句对历无涯的敬畏或不满,声音都压得极低,如同蚊蚋。
关于无垢阵、烽火台或是教廷核心的秘密,半点也无。
陆沉玉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正想着是否该出去走走,探查一下那遍布全城的符文源头。
就在这时,客栈外原本规律的、带着压抑的市井之声,陡然被一种不寻常的骚动打破。
先是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白石路的辘辘声,速度极快,绝非寻常车马。
紧接着,街道上的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两侧分开,动作仓皇而狼狈,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惊呼和物品落地的声响。
一个尖利而倨傲的声音穿透了混乱,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道,也钻进了云来客栈的门窗:
“圣——女——驾——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客栈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食客们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
陆沉玉和李墨轩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抬眼望去。
只见窗外那条宽阔的白石主街上,一辆由四匹神骏异常的纯白骏马牵引的华丽车辇,正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而来。
车辇通体由某种洁白如玉的木材打造,镶嵌着银边,雕刻着玄奥的符文,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车帘紧闭,看不清内里。
街道两旁,行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拼命地向后、向两侧退避,动作稍慢的便被粗暴地推开。混乱中,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懵了,动作慢了一瞬。
他肩上的担子脱手飞出,箩筐里的货物滚落一地,而他本人更是被拥挤的人流和那疾驰而来的车辇威势所慑,脚下一个趔趄,竟直直地摔倒在道路中央!
“让开!找死!”驾车车夫厉喝一声,非但没有勒马减速,反而猛地一甩鞭子,抽在马臀上。
唏律律——!
骏马吃痛,速度更快一分!沉重的车轮裹挟着风雷之势,无情地从那摔倒的汉子身上碾了过去!
“呃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辨别的惨嚎被淹没在车轮的轰隆声中。
咔嚓!
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马车毫不停留,如同碾过一块碍眼的石子,在洁白路面上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色血迹,以及一个扭曲、破碎、已无声息的人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街道两旁的人群如同被冻住,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麻木,没有惊呼,没有怒骂,只有一片死寂的压抑,每个人都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膛里,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旁边,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粗布衣服的老妇人扑倒在地,枯槁的手徒劳地伸向那具已不成人形的尸体,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滚落,布满沟壑的脸上是绝望到极致的痛苦。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噎。
老妇人身旁,一个约莫七八岁、同样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死死地抱着老妇人的胳膊。
她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茫然,看着地上那滩属于父亲的、还在缓缓流淌的温热红色,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喉咙里压抑着巨大的呜咽,却硬是不敢哭出声来,只有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白石地面上,却被大阵之力消散。
那双眼睛里的光,仿佛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客栈大堂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食客们纷纷收回目光,埋头于自己的食物或酒杯,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陆沉玉看着每个人脸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惊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哀。
赵发财不知何时也下来了,站在楼梯口,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他死死抓着楼梯扶手,看着窗外那对无声哭泣的祖孙和地上的尸体,嘴唇哆嗦着,最终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低低骂了一句:“造孽啊……”
李墨轩看着男子的身体逐渐失去了血色,甚至连血液都被这无垢阵净化,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呵...无垢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