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北半球的这座古老城市仿佛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苏醒。阳光变得慷慨,驱散了连绵的阴霾,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反射出粼粼微光。庭院里光秃的枝条上,嫩绿的新芽如同约好了一般,悄然探出头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清新的气息。
林溪的生活,也如同这季节一般,悄然发生着质变。最初那种被陌生感包裹的孤独与不适,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阅读、讨论和写作中,沉淀为一种扎实的从容。她不再是那个在 seminar 上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开口的“倾听者”,而是能够流畅地阐述观点,甚至就某个理论细节与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同学进行激烈而富有建设性的辩论。她的思维,在东西方学术传统的碰撞与交融中,被锤炼得更加敏锐和开阔。
那篇在导师指导下完成的小论文,经过反复修改和锤炼,最终被一个在本领域颇具影响力的国际青年学者论坛接收,并邀请她做口头报告。论坛的地点,在阳光灿烂的南欧。
收到正式邀请函邮件时,林溪正在图书馆查阅一份十七世纪的手稿影印件。看着屏幕上那封格式严谨、措辞客气的邮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紧张的颤栗。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以独立研究者的身份,站上国际学术会议的讲台。
她将邀请函截图发给了陆辰,附言:
「论文被接收了,南欧的论坛,要做报告。」
这一次,他的回复快得出奇:
「具体时间?地点?」
她将论坛的日程和地点发了过去。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复:
「时间冲突。我那时有一个重要的项目中期评审,无法到场。」
隔了几秒,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把演讲稿发我。」
没有安慰,没有遗憾的客套,只有最直接的行动——他无法亲临,但要为她把关这最重要的“一战”。
林溪将精心准备的演讲稿和ppt发给了他。两天后,她收到了回复。不是一个简单的“好”或修改意见,而是一份详细的、用不同颜色标注的文档。红色标出逻辑不够严密之处,蓝色是可能的质疑点及应对建议,黄色则是语言表达上可以更精准、更具国际视野的修改意见。批注的语言,一如既往的冷静、犀利,直指核心。
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批注,林溪仿佛能看到他在繁忙的评审准备间隙,挤出时间,逐字逐句推敲她文稿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他无法到场而产生的微小失落,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暖流取代。她深吸一口气,按照他的建议,再次投入到讲稿的修改中。
出发前往南欧的前一晚,林溪和陆辰通了视频。他看起来比前段时间更清瘦了些,眉眼间带着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都准备好了?”他问。
“嗯,按照你的意见又改了两遍。”林溪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还是有点紧张。”
“正常。”他语气平淡,“记住你写那篇关于距离的小说时的感觉。真诚,清晰,就好。”
又是这种跨越领域的类比。林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论舞台多大,内核依然是清晰有力的表达。
“好。”她郑重应下。
“加油。”他看着屏幕里的她,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等你消息。”
论坛举办的南欧小城,与林溪之前所在的古老学府又是另一番风貌。阳光炽烈,天空是那种毫无杂质的湛蓝,古老的建筑墙壁被刷成各种明亮的颜色,空气中飘荡着咖啡香和橙花的甜腻气息。
报告被安排在论坛的第二天下午。站在会场外,看着里面坐着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面孔和几位她只在文献上见过名字的学者,林溪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汗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新红绳,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轮到她了。她走上讲台,调整好麦克风,抬起头。灯光有些刺眼,台下是一张张模糊而专注的脸。一瞬间的空白后,她看到了自己电脑屏幕上,那张被她设为屏保的、陆辰给她的“时间图谱”。
混乱的心跳奇异地平复下来。她想起了他说的“真诚,清晰”,想起了自己为这篇论文付出的所有日夜,想起了那个在北方图书馆里对着复杂理论苦思冥想的自己。
她开始了。声音起初略带紧绷,但很快变得稳定而清晰。她流畅地介绍研究背景,阐述理论框架,展示分析过程,引出自己的发现与思考。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台下的听众交流,捕捉着他们的反应。当讲到关键处,她甚至引用了自己文化背景下的一个独特案例,引发了台下几位学者明显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