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块厚重的橡木板严丝合缝地铺设在屋架之上,宣告着杨家新居最关键的屏障——屋顶——终于完工。这绝非易事。支撑起这庞大屋顶的骨架,来自营地周边精心挑选、伐倒的巨木,树干直径需两人合抱,长度皆超过二十米。处理这些庞然大物是对营地铁器和协作能力的终极考验:新打制的宽刃伐木斧砍伐,水力驱动的锯木机将原木精准剖解成梁、檩、椽。与最初搭建庇护所时捉襟见肘的窘迫不同,这次,杨家人拥有了决定性的武器——钉子。
屋顶结构的连接处,闪烁着冷锻铁钉特有的、未经打磨的粗糙光泽。杨亮指挥着众人,用铁锤将一根根三寸长的方头铁钉深深楔入关键节点。“榫卯?那是没得选的下策!”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在空旷的屋架间回荡,“论刚性连接和抗扭强度,十个榫卯也比不上一个钉死的节点!以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他用力锤下最后一颗钉子,沉闷的敲击声如同胜利的鼓点,“…有了铁,就得用铁的规矩!”铁钉的应用,不仅大幅提升了屋顶结构的整体性和抗风能力,更将搭建效率提高了数倍——这是生产力解放最直观的体现。
过去三十多个日夜,营地进入了“建房时间”。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齿轮,在严酷的生存法则驱动下高速运转:
杨建国是总工程师,把控着每一处结构的关键尺寸和受力,确保抬高的地基、厚实的石墙能稳稳承载这前所未有的两层半结构。
杨亮和弗里茨是高空作业的主力,在离地数米的屋架上攀爬、定位、敲击,肌肉在重压下贲张。
珊珊和杨母统筹着庞大的后勤:确保铁钉、工具、饮水和食物源源不断送到工地,还要处理源源不断的木屑和废料。
约翰夫妇负责地面支援和木材的二次加工。
就连埃尔克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也成了不可或缺的“人肉传送带”。他们戴着杨母缝制的粗麻手套,小心地传递着铁钉、木楔、麻绳,或是清理散落的碎木片。每一次传递,每一次清扫,都是对“家”这个概念的微小但坚实的贡献。没有闲人,只有为生存空间搏斗的战士。
当最后一片屋瓦铺设完成,新居的骨架终于完整。内部空间的划分,同样遵循着严苛的生存逻辑:
一层:生活的枢纽入口处是一个宽敞的堂屋兼做客厅,中央预留了未来安装壁炉的位置。与之相连的厨房,墙体特意加厚并预留了排烟道。最核心的是三个严格分隔的储物间:一间存放最珍贵的铁器、工具和备用武器;一间储存粮食种子和熏肉干;最后一间则存放布匹、皮革、盐、药品等关键物资。分隔,意味着即使一处受潮或遭虫害,损失也能被控制在最小范围。
二层:居住与卫生的突破踏上结实的橡木楼梯,二楼是居住层。三间卧室分布在两侧,为杨建国夫妇、杨亮和珊珊及孩子提供相对私密的空间。最具革命性的是走廊尽头的独立卫生区——被一道矮墙分隔成“洗手”与“便溺”两个小间。地面铺设了烧制的陶砖,下方埋设了精心拼接的陶土管道,将污物导向屋外远离水源的下风处深坑。
然而,卫生间的便利性大打折扣。洗手池和便桶旁都放置着储水的大陶缸。每一次清洁,都需要人力从楼下提水上来,再用木勺舀水冲洗。杨亮蹲在陶管接口处,检查着用鱼鳔胶和麻丝混合石灰密封的缝隙,眉头紧锁:“陶管防渗是第一步,但没有压力,水就上不来也冲不下去。”他脑中已勾勒出未来的蓝图:在溪边更高处建造水塔,用水车动力驱动简易活塞泵提水,利用重力实现初步的自来水供应——“这得等水力锻锤把更精密的铸件打出来才行。”眼下,这套“提水勺冲”系统,是技术局限下的无奈妥协,却已是黑暗时代里令人惊叹的卫生设施。它代表着一种理念:即使在蛮荒中,也要尽力保持人的尊严与健康。
当最后一件工具归位,最后一片木屑扫净,这座耗费了无数心力、汗水与铁钉的二层半石木堡垒,终于矗立在林间空地上。它吸收了罗马基石的千年沧桑,融入了现代工程的计算,铭刻着每一个成员——从挥汗如雨的弗里茨到传递铁钉的孩子——的印记。它是技术、协作与不屈意志的纪念碑。新家是堡垒,也是灯塔,在黑暗森林的法则下,它宣告着一种基于知识与铁器的顽强存在。
新居的骨架在秋日的阳光下投下坚实的影子,宣告着主体工程的落幕。然而,杨亮站在空荡的屋架下,目光扫过粗糙的石墙和仅用草帘临时遮挡的巨大门洞、窗洞,心中并无多少乔迁的喜悦。“毛坯房”——他脑中闪过这个现代词汇。没有像样的门窗,没有一件家具,墙壁未经抹平,地面还是粗糙的原木——这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个刚刚完成结构封顶的生存堡垒。无数细节亟待完善:制作厚实的橡木门板以抵御风寒和可能的袭击,给窗户镶嵌透光的兽皮或蜂蜡处理过的亚麻布,打造床铺、桌椅、储物柜……每一项都需要时间和人手。但现在,这些“享受”必须为生存让路。
一个更迫近的倒计时压在所有人心头:与商人乔治约定的两个月之期,已如弦上之箭!
“家具?装潢?那是太平盛世的消遣!”杨建国拍打着新墙上的浮灰,声音斩钉截铁,“眼下,炉火不能熄,铁锤不能停!乔治要的‘货’,一斤都不能少!”这笔交易的核心筹码——精铁,是营地通向活畜、矿产和未来技术升级的生命线。
所幸,即使在房屋建造的高峰期,营地运行的精密齿轮也未曾松懈。人力扩充和明确的分工体系发挥了关键作用。伐木、烧炭、采集铁矿石这三项基础工作,如同源源不断的血液,始终供应着那座日夜吞吐火焰与浓烟的小高炉。
杨亮清点了堆放在干燥帐篷里的铁锭。这些经过初步锻打、去除部分杂质的块炼铁,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灰色。他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一块,心中默算:“八百斤…只多不少。再烧两炉,稳稳破千!”这个数字,在仅凭原始小高炉和低品位铁矿的条件下,堪称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