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混杂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和电子设备运行时散发出的微热。
头顶的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偶尔地闪烁一下,投下众人摇曳不定的影子。
王铁柱站在投影幕布前,唾沫横飞,脸上洋溢着不可言表的亢奋。
他说话的时候袖口蹭到幕布边缘,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
他身后,一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和手绘的诡异符号交替闪现,共同指向一个荒谬却又似乎逻辑自洽的结论。
“……综上所述,结合目击者关于白影的描述,以及我们在现场发现的这个类似‘复仇’字样的涂鸦,我大胆推测,所谓的‘校园幽灵’,正是三年前因不堪校园霸凌而在心理咨询室自杀的学生,林小雨的冤魂!”王铁柱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金属般的回响。
他顿了顿,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或惊奇或信服的目光,“她的怨气不散,如今化为厉鬼,向那些曾经欺凌过她的人,或者说,她在向这个漠视了她痛苦的校园复仇!我建议,立刻联系校方,请专业的道士来做一场法事,安抚亡魂,以绝后患!”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塑料椅脚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有人低声咳嗽,有人交换眼神,几缕冷汗顺着年轻警员的额角滑下——他们看向王铁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讲鬼故事的说书先生,既觉得荒唐,又不敢完全不信。
但更多的老警员,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仿佛在权衡某种超自然解释是否真能省去繁复调查的成本。
这种玄之又玄的案子,用非科学手段去解释,似乎反而能找到一个最省力的出口。
“有道理,老王这个思路清奇,但也不是没可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万一真是那回事呢?”
一片嘈杂的附和声中,只有角落里的李炎,垂着眼,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讥讽。
那笑意几乎不动声色,却让他的整张脸都透出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醒。
就是这个结论,这个荒谬到可笑的“冤魂索命”论,在前世,像一团浓密的迷雾,笼罩了专案组整整两个月。
所有人被引向错误的方向,耗费无数警力去调查早已毕业的霸凌者,去安抚惊恐的学生。
而真正的凶手,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地挑选着他的下一个“实验品”,直到又有两条鲜活的生命凋零。
这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李炎,到你了。有什么发现,说说看。”局长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议论,像一块石头投入沸腾的油锅。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李炎身上。
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笔记本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干涩:“那……那个……我……我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不是……有外部人员作案的可能?”
他的话断断续续,毫无底气,像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在做最没有把握的猜测。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毫不掩饰的嘘声,夹杂着几声嗤笑。
王铁柱更是夸张地嗤笑一声,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外部人员?菜鸟,别在这儿瞎猜!我们办案,讲的是证据!你有证据吗?监控显示校门戒备森严,没有可疑人员进入。你倒是说说,你的外部人员是飞进来的?”
讥讽像冰雹一样砸过来。
李炎的脸涨得通红,他低下头,双手无措地搓揉着裤缝,指尖传来粗糙的布料触感,仿佛自尊心已被碾碎成粉。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淡蓝色数据流,如蛛网般从他的瞳孔深处瞬间铺开,覆盖了整个视野。
【微表情分析矩阵,启动。全场扫描开始……】
他的视线看似慌乱地扫过一张张带着轻蔑、嘲笑或同情的脸,最终,定格在会议室最不起眼的角落。
心理学教授陈墨白,作为校方顾问列席会议,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沉静与客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却以极规律的三短一长节奏轻叩着西裤面料——像是在默念一段祷词。
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
但就在刚才,王铁柱讥讽李炎的瞬间,数据矩阵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陈墨白的嘴角,出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朝左上方扬起的微小弧度,仅仅持续了0.3秒,便恢复了平静。
【分析结果:隐性满足感反应。
目标对当前情境(发言者被压制)感到满意。】
就是他。李炎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突然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直刺那个安静的角落:“陈教授!”
突兀的质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墨白也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颔首示意,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您刚才提交的背景资料里说,受害者林小雨生前长期抑郁,并接受过您的心理咨询。请问,有没有具体的心理状态评估记录?”李炎的声音不再结巴,变得异常清晰和锐利,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敲进寂静的空间。
陈墨白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神色镇定自若:“林同学确实多次预约过我的咨询。但你也知道,心理咨询档案涉及学生最高级别的隐私,按照规定,我不能向任何人公开。”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然而,李炎眼中的数据流却再次发出了警报。
【目标左眼下眼睑肌肉出现0.12秒的非自主性轻微跳动,属于典型回避性微表情。】
“隐私当然要保护。”李炎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那么请您解释一下,根据校园西门监控显示,您为什么在本周一、周二、周三,连续三个晚上,都在十一点之后单独进出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大楼?据我了解,那个时间段,根本没有任何学生预约记录。”
一位鬓角花白的老警探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说的那个监控时间……是真的吗?上周我值夜班巡逻路过,好像真看到灯亮着……当时以为是清洁工。”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涟漪般的低语。
嗡——
会议室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连王铁柱脸上的嘲容都凝固了。
空气仿佛被抽干,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滞涩。
陈墨白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但依旧保持着惊人的镇定,语气平淡地回应:“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青少年夜间情绪波动的课题研究,需要整理大量过往的匿名档案。作为教师,义务加班整理资料,为学生提供更好的辅导,不是我该做的吗?”
理由依旧完美。
但李炎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从会议室的末端走向前端的陈墨白,每一步都踩在瓷砖接缝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在距离陈墨白只有三步之遥时,他停下脚步,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