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风月巷地下的排污口,空气里全是发酵了几十年的脂粉味和烂木头味,腻得糊嗓子——那甜腐气黏在舌根,像一层半干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喉管深处的微痒。
李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那是地下湖溅上来的,混着铁锈腥气;水珠滑过颧骨时带着阴冷的拖拽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属屑正随汗液渗进毛孔。
他和陆振东爬上生锈的检修梯,指尖抠进凹凸不平的铸铁纹路,粗粝刮擦着指甲盖;推开那扇甚至没有合叶的烂木门时,铰链发出濒死般的“嘎吱”呻吟,而脚下触感骤然从滑腻青苔的湿冷黏滞,变成干燥地板的酥脆碎裂感——踩上去像踏着陈年骨粉,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雾,簌簌钻进鼻腔与耳道。
这里是废弃剧院的后台。
以前的角儿们就在这儿上妆。
只是现在,那些化妆镜不仅没撤,反而更多了。
墙壁、天花板、甚至地板缝隙里,到处都镶嵌着巴掌大的镜片;镜面边缘参差如锯齿,反射着幽微不定的冷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细碎灼痕。
几百个李炎和陆振东的身影在这些破碎的平面里交叠、挤压,像是一罐被摇匀的沙丁鱼罐头——人影晃动时,耳畔竟泛起低频嗡鸣,仿佛整座空间在共振。
李炎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眯起眼睛,视线没有聚焦在任何一面具体的镜子上,而是盯着空气中那些光线折射的尘埃;浮尘在斜射光柱里翻滚,每一粒都裹着微弱的虹彩晕边,像悬浮的微型棱镜。
“别盯着镜子看。”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声带绷紧如弓弦,气息擦过耳膜带起细微刺痒,“不管你看见什么,别聚焦超过三秒。”
陆振东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枪,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左侧一面落地穿衣镜:“有东西?”
“它们在‘读’你的频率。”李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两面镜子的夹角,后颈皮肤却突兀一凉——仿佛有冰针正沿脊椎爬行,“呼吸节奏、肌肉微颤、甚至你眨眼的习惯……这里是个巨大的数据采集器。”
话音未落,那面落地镜毫无征兆地炸裂。
没有声音。
就像是默片里的爆炸,镜面崩解成无数银色的蝴蝶,而在这璀璨的银光中心,一只惨白的手握着一把近乎透明的匕首,毒蛇般探出;刀锋掠过空气时,竟带起一丝极淡的臭氧焦糊味。
那不是刺击,是流淌。
刀锋像是一汪活着的水银,无视了物理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折线,直奔陆振东的咽喉;李炎耳中突然灌入高频尖啸,仿佛千万只玻璃杯同时被指甲刮擦。
陆振东还在因为“频率”这个词而愣神,那是纯粹的生理反应延迟。
“低头!”
李炎猛地撞向陆振东的肩膀,两人狼狈地滚向一堆烂戏服;粗麻布料摩擦裸露的小臂,火辣辣地刮开几道血痕,而霉味、樟脑味、陈年脂粉的酸腐气轰然涌进鼻腔。
“滋啦——”
一声裂帛轻响,像绷紧的丝线猝然断裂。
李炎的左臂外侧多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奇怪的是,那伤口并不深,痛感却像是被极细的冰线穿透了骨髓;更诡异的是,伤口边缘的皮肤正以肉眼难辨的频率微微震颤,如同被无形鼓槌敲击的鼓面。
鲜血飞溅,落在旁边的半块残镜上。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血迹没有顺着重力流淌,而是像有生命一样,在镜面上疯狂蠕动、聚拢,眨眼间竟模拟出了刚才李炎推人的动作轨迹——那是一个完美的力学模型;血珠滚动时,竟折射出七种不同角度的微光,每一道都像一根冰冷的探针,扎进李炎的瞳孔。
白素贞赤足踩在满地碎玻璃上,脚底割裂声细密如雨打芭蕉;身上那件唐门的墨绿紧身衣仿佛和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布料随她移动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毒蛇游过枯叶堆。
她手里那把“水银”匕首轻轻震颤,发出蜜蜂振翅般的低鸣——那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颅骨内壁共振,震得牙根发酸。
“这就是‘镜面学习’?”李炎盯着镜子上那团正在“演练”他动作的血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拿我的血当教案,交学费了吗?”
他不需要思考,大脑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这女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脑子打架,这把刀会记录对手的每一次应激反应,然后在下一次攻击中预判并在镜像世界生成反制模板。
打得越久,死得越快。
【系统,签到!】
脑海中的指令如雷霆炸响,颅内血管随之搏动,太阳穴突突跳疼。
【地点:风月巷·旧时代剧院(镜像共振高危区)】
【签到成功!】
【获得奖励:虚妄之眼(限时10分钟)——看穿现实与维度的‘缝合线’。】
世界在李炎眼中骤变。
原本昏暗的后台瞬间褪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线条构成的素描;所有明暗交界处都浮现出毛刺状的噪点,像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
而在这一片灰暗中,几十条散发着幽蓝荧光的极细丝线,正像提线木偶的绳索一样,连接着每一面镜子;丝线表面流动着液态金属般的波纹,每一次脉动都伴随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嗡——”声。
而在那些丝线的汇聚点……
李炎的目光穿透了面前那个手持匕首的“白素贞”,看向了角落里一张积灰的化妆台;灰尘在光线下悬浮旋转,每一粒都像一颗微缩的、缓慢自转的星球。
那个正在逼近的杀手,身上连一根线都没有。
那是假的。是无数镜面折射出来的全息投影。
真正的白素贞,正缩在那个化妆台的阴影里,十指飞快律动,像是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那每一根“认知导线”都在她的指尖跳跃;指甲刮过木桌边缘,发出“咔、咔、咔”的短促脆响,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在那儿装神弄鬼。”
李炎猛地抓起地上的一块锐角镜片,却并没有扔向角落里的真身,而是反手狠狠砸向了头顶那盏巨大的、早已熄灭的水晶吊灯。
“哗啦!”
沉重的水晶灯坠落,不是为了砸人,而是为了制造混乱;数百颗水晶挂坠撞击地面的瞬间,爆开一片刺目的星芒,同时迸发出清越如磬的高频震颤,余音在穹顶反复折射,形成持续三秒的立体回响。
数百颗水晶挂坠在撞击地面的瞬间炸开,原本稳定的镜像光路被这突如其来的散射彻底打乱。
那些幽蓝的丝线剧烈颤抖,出现了即便只有0.5秒的断连。
就是现在。
李炎像头猎豹般暴起,一脚踹翻了面前挡路的道具箱,木板碎裂声炸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瓶刚才随手摸来的医用酒精——那是当年剧组用来卸妆的老物件,早挥发得差不多了,但那股子辛辣味还在,冲进鼻腔时像一记闷棍。
“啪!”
玻璃瓶在化妆台上粉碎,残存的酒精泼洒而出;液体漫过桌面时蒸腾起微弱白雾,雾气边缘泛着扭曲的彩虹光晕。
李炎打了个响指,指尖夹着的一枚微型引信擦出火花;那一点橙红火苗“嗤”地舔舐空气,灼热气流卷起纸页翻飞,卷宗边角瞬间卷曲焦黑。
火焰顺着酒精瞬间腾起,虽然微弱,但那产生的高温气流足以扭曲光线;热浪扑在脸上,皮肤泛起细密的针扎感。
那一根连接着白素贞主意识的“导线”,在热浪中扭曲、崩断。
角落里,白素贞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她第一次露出惊容。
她没想到有人能看穿“镜渊”的物理架构。
“护!”她低喝一声,声波撞在镜面上激起涟漪;手中的镜面匕首急速旋转,无数面巴掌大的光盾在身前层层叠叠地展开——每面光盾浮现时都伴随一声短促的“叮”,如古钟轻叩。
但李炎根本没打算硬攻。
他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了那支之前从许阿婆那里顺来的、还残留着翡翠色药液的试管。
那支试管是三天前在城隍庙后巷的棺材铺里拿到的——许阿婆守着八口空棺,说这药是唐门用朱雀峰青苔炼的“照影散”,专治镜渊反噬,但喝下去的人,会看见自己最怕的倒影。
他没有把药泼向敌人,而是仰头,将那半管足以让人精神分裂的致幻剂残液,全倒在了自己脸上;液体滑过眉骨时带着冰凉的滑腻感,像活物在皮肤上爬行。
液体顺着鼻梁流进嘴里,苦得像胆汁,辣得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