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儿,混着老炕席被太阳晒透的干爽气息,形成一个安静的结界。
不难闻,反倒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劲儿。
傻柱一猫腰钻进来,眼睛还没适应屋里的光线,先被这股子能把魂儿都镇住的安静给骇住了。
外头闹得人仰马翻,跟村口唱大戏似的,锣鼓喧天。
这屋里,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嫌响。
他抬眼一瞧,心头猛地一跳,后脖颈子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起来。
北炕上,靠窗的位置,一个面色比窗户纸还白的少年,正裹着件半旧的棉袄,懒散地倚着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垛。
他没看傻柱,眼神飘忽着,似乎在研究窗棂上一道不存在的裂纹,那模样,病恹恹的,好像院里刮阵西北风都能给吹倒了。
可傻柱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这人,明明看着是个一推就倒的病秧子,可那股子气场,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比他见过最大的官儿——轧钢厂的杨厂长,开全厂大会时还唬人!
这就是周家六儿?
那个随口一句话,就能让盐碱地亩产八百斤的“福星”?
傻柱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抡大勺、颠炒锅练出来的一身胆气,这会儿全变成一肚子凉水,在他五脏六腑里“咕咚咕咚”地往下沉。
他喉结剧烈滚动一下,把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六子”硬生生咽了回去,换了个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带着几分敬畏的称呼,身子也不自觉地往下哈了三分。
“您……您就是六爷吧?”
“我,何雨柱,轧钢厂食堂的,一个掌勺的。”
他说话都带上磕巴,那副样子,跟他平时在后厨里叉着腰训徒弟的威风八面,简直判若两人。
周野这才懒洋洋地把眼珠子转过来,在他身上溜达一圈,那眼神清亮得像山里的泉水,却又深得见不着底。
“哦,找我?”他声音不大,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听着没什么力气。
“是!是!”傻柱赶紧点头,活像个啄米的小鸡。
他往前凑半步,两只在油腻围裙上反复搓着的大手,紧张得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想说地窖里那筐西红柿,却又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直接要?那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给钱买?开什么玩笑!六爷这种近乎“妖”的人物,能看得上他那点比脸还干净的工资?
“那个……六爷……”傻柱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今儿个……今儿个不是县里领导来嘛,我……我被派来做饭……”
他话没说完,周野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皮都懒得抬。
“有屁快放,别耽误我跟周公他老人家联络感情。”
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简直是拿他何雨柱当个无足轻重的屁。
换做平时,在轧钢厂,谁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傻柱早蹦起三尺高,指着对方鼻子骂娘!
可现在,他非但没半点火气,反倒觉得……这才对味儿!
高人嘛,就得有高人的脾气!要是跟你客客气气的,那反倒显得假了!
他心一横,也不绕那没用的弯子,直接把腰弯成一张满弓,带着哭腔就把心里的憋屈全倒出来。
“六爷!您是不知道哇!我何雨柱今儿个,算是栽到家了!”
“村里就那点棒子面儿、冻白菜,许大茂那孙zei,就在边上煽风点火,说我‘狗掀门帘子——全仗一张嘴’,当着全村人的面,说我是个二把刀!”
“我……我何雨柱跟我师父学艺十几年,‘谭家菜’的脸,今儿个算是要被我丢尽!这要是真让领导们吃一嘴棒子面糊糊回去,我以后在轧钢厂,还怎么抬头做人!”
“我这脸,是小事!可咱秦家峪的脸,不能丢哇!不能让外人觉得,咱这风水宝地,连顿像样的饭都招待不起!”
傻柱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偷瞄周野的反应。
这番话,他可是挖空心思。既卖惨,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面子、谭家菜的招牌,和整个秦家峪的荣誉捆绑在一起。
果然,周野听完,那双清亮得不起波澜的眸子里,总算泛起一点涟漪。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的脸,值几个钱?”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噎得傻柱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但是,”周野话锋一转,慢悠悠地坐直些,那双眼睛仿佛穿透傻柱,看到院子里那个上蹿下跳的身影,“你说得对,秦家峪的脸,不能丢。”
他顿了顿,声音更淡。
“我这人,清静惯了。最烦吃饭的时候,有东西在耳边嗡嗡叫,败兴。”
傻柱一听这话,眼睛“唰”地就亮了,浑身的血都热起来,知道有门儿!
“六爷,您说得对!许大茂那孙zei,他就是只臭苍蝇!”
“我……我刚瞧见您家地窖里那……那神仙才能种出的果子!您要是能匀我几个,我保证!我何雨柱拿我师父的牌位发誓,今儿这顿饭,我给他做出花儿来!非让许大茂那孙zei,把自己的舌头给嚼了不可!”
周野没接话,反而懒懒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何师傅,我问你,一把盐,能炒出龙肝凤髓吗?”
这不就是许大茂刚才当众讥讽他的话吗?
傻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那是吹牛皮!谁也办不到!”
“是么?”周野懒懒地靠回被垛上,重新拉起棉袄盖住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