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角落里,秦淮茹也闻讯赶来,她看着那半扇肥猪,看着那几匹在风中微微抖动的崭新布料,捏着衣角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想起那个月夜,她递给周野半碗玉米粥的情景,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需要她接济的病弱少年。
才多久?他就已经站在她需要仰望,甚至连仰望都看不清的地方。
周山和傻柱,在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昂首挺胸,把东西一样样搬进周家大院,那感觉,比当年打跑鬼子还威风!
当晚,周家大院的厨房,成了全村的“香料铺子”。
红烧肉的甜香,炖老母鸡的醇香,猪肉白菜饺子的鲜香……那味道,霸道得跟土匪似的,见缝就钻,直往人鼻子里灌,勾得人肚里的馋虫嗷嗷叫。
夜幕降临,堂屋里,两张八仙桌拼在一块,摆得满满当当。
大海碗里,红烧肉堆成山,每一块都烧得红亮诱人,肥肉晶莹剔透。瓦盆里,是金黄油亮的老母鸡汤,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个个皮薄馅大,撑得肚皮滚圆。
周铁梁看着这一桌子菜,端着一碗劣质烧酒,手抖得跟得“羊角风”似的。
“开……开吃!”
他一声令下,周铁蛋、周铁栓那帮半大小子,筷子像雨点一样伸向那碗红烧肉。滚烫的肉块塞进嘴里,烫得他们龇牙咧嘴,却死活舍不得吐出来。那股浓郁、霸道的肉香,在嘴里轰然炸开!
全家人都在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只有大嫂王素芬,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赵玉梅给她又夹一筷子,把碗堆得冒尖儿。“大媳妇,你咋不吃?‘耍骨头’呢?再不吃,可让这帮小崽子抢光啦!”
王素芬像是被惊醒,哆哆嗦嗦地夹起那块肉,那动作,比绣花还小心。
她缓缓地,把肉放进嘴里。
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香而不柴,就是梦里出现过无数次,醒来后枕头上一片口水的味道!那股纯粹的、霸道的肉香,像一把钥匙,撞开她记忆的闸门。
“哇——”
王素芬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肉……是肉啊……”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着胸口,“俺的娘啊……俺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能这么吃肉啊……”
她这一哭,像按下什么开关。二嫂王腊梅,三姐周杏,四姐周梨,五姐周桃……这些平日里比谁都坚强的女人,此刻都红了眼圈,默默地掉下眼泪。连周山、周河这些七尺高的汉子,也觉得鼻子发酸,赶紧低下头,用“呼噜呼噜”吃饺子的声音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硬汉如周铁梁,也猛地别过头去,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吃的不是一顿肉。这是在告别过去,告别那些贫穷和饥饿,告别那些为活下去而丢掉的尊严。
一片压抑的哭声和咀嚼声中,只有周野,慢悠悠地给自己盛碗鸡汤,又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最大的鸡腿,递到母亲赵玉梅的碗里。
“娘,哭啥呀。”他懒洋洋地开口,“不就是一顿肉么,瞧把你们给‘褶裂’的。”
“以后,咱家就照这个标准吃,顿顿如此。你们可千万别吃腻,到时候再哭着喊着要吃糠咽菜,我可不管退货。”
这话说得,又毒又“没溜儿”。但就是这么一句混不吝的话,让满屋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是啊。有老六这个“孙zei”在,好日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
饭后,杯盘狼藉。
周野把父亲周铁梁,单独叫进自己的东屋。他从黢黑的炕席底下,摸出另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递过去。
“爹,这五千块钱,您收着。”
周铁梁接过信封,那厚度和分量,让他心里猛地一“咯噔”。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变调。“老六,你……你又拿这么多钱出来,这是要干啥?!”
周野重新躺回炕上,盖好他的宝贝棉被,懒洋洋地说:“明天,您跑一趟公社,再跑一趟县里。”
“找那些家里有古董字画、红木家具,或者是有祖传老宅子,现在日子过得紧巴,急着想‘出手’的人。”
周铁梁的脸色都变了!
“买……买那些‘四旧’?!”他失声叫道。
“对。”周野闭上眼睛,仿佛在说一件买白菜的小事,“找信得过的人,别走明面儿。告诉他们,我周家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好商量。咱们这是在‘拯救’文物,是在当接盘侠,是在帮他们渡过难关。”
他声音变得冰冷而清晰:
“但是有一个条件——只收死契!白纸黑字,按手印,永不反悔的那种!”
周铁梁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他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看着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六……你……你这是要把咱家……往掉脑袋的绝路上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