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噼啪”一跳。
那盘子金灿灿、油汪汪的葱花炒鸡蛋,被赵玉梅“啪”地一声搁在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跟着一晃。
周野刚伸出筷子,就对上自家老娘那双淬了火似的眼睛,那眼神,活像是村口盘查“流窜犯”的红箍老太太,锐利得能在他身上戳出俩窟窿。
“老六,你给老娘交个实底儿。”
赵玉梅没坐,就那么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杵在桌边。
“那信上说的‘洋菩萨’,是男是女?”
来了。
周野心里门儿清,这盘炒鸡蛋就是个引子,正戏现在才开锣。
他夹起一大块鸡蛋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含糊道:“女的,英国的,头发是黄的,眼珠子是蓝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跟说邻村的二丫似的。
可“女的”这两个字一出口,屋里的气氛就变了。
大嫂王素芬手里的针线活儿停了,凑过来,压低声音,那嗓门却足够全屋子听见:
“我的娘!还真是个洋婆娘?老六,这年头跟外边的人来往,那可是‘破鞋’,是‘投机倒把’,沾上就甩不掉的麻烦!”
二嫂王腊梅也停下手里纳的鞋底,担忧地看着周野。
赵玉梅的脸,彻底拉下来。她一把夺过周野手里的筷子,又在桌上重重一拍。
“麻烦?这何止是麻烦!”
她上上下下地扫描着自家小儿子,那眼神,不像是看儿子,倒像是在审一件随时可能被外人偷走的传家宝。
“一个洋婆娘,平白无故,千里迢迢地从外国跑来咱这穷山沟?她图个啥?图咱家有棒子面儿吃,还是图咱家有土炕睡?”
她的话跟连珠炮似的,又快又密。
“老六,你跟娘说,你是不是写了点啥‘了不得’的东西,让人家给惦记上了?”
“算是吧。”周野擦擦嘴,又懒散地靠回椅背,“写了俩字儿,人家上赶着来送钱,我总不能推出去。”
“送钱?”赵玉梅的疑心消了三分,警惕却猛地蹿升到十二分。
她猛地一扭头,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扎向旁边一直没吱声、脸蛋红扑扑的娄小娥。
“小娥,你过来,婶儿问你。”
娄小娥正小口喝着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得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
“婶儿……”
“你见过那洋婆娘的照片没?”赵玉梅单刀直入,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命,“她……长得浪不浪?跟你比,哪个更‘拔份儿’?”
“浪不浪”这三个字一出,娄小娥的脸“轰”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头都快埋进胸口了。
“婶儿……我……我没见过……”
她嘴上支支吾吾,心里却像揣窝兔子,怦怦乱跳。
她爹是在电话里提过,那个叫爱丽丝的女人,是伦敦有名的美人,跟画报上的人儿似的。
赵玉梅是什么人?那是在油坊里闻着味儿都能分出芝麻好坏的主儿。
一看娄小娥这副“蔫不出溜”的模样,她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子护崽的危机感,瞬间爆棚!
完了!自家这棵水灵灵的小白菜,要被外来的野猪惦记了!
“娘,我可听人说了!”大嫂王素芬见缝插针,凑到赵玉梅耳边,跟打小报告似的,“那外国人,一个个骚得很!见了男的就往上扑,跟没见过男人似的!咱们老六这小身板,文文弱弱的,瞧着就招人疼,可经不住‘洋炮’轰啊!”
“噗——”
周野一口刚喝进去的茶水,没憋住,结结实实地喷了一地。
“大嫂!你这都哪儿听来的浑话!别在这儿‘嚼谷’!”他哭笑不得。
娄小娥的脸已经烫得能烙饼,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赵玉梅却把大嫂的话全听进去了,越咂摸越有道理,越想越“肝儿颤”。
自家这小儿子,本事大,长得俊,虽然身子骨弱点,但那股子病恹恹的懒散劲儿,对女人来说,指不定就是致命的药!
万一……万一真让那金发碧眼的狐狸精给勾搭走,那还了得?
周家的香火怎么办?国家的栋梁怎么办?
赵玉梅越想越严重,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升级为决绝。
她猛地一拍大腿,把屋里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不行!”
“这事儿,不能再这么‘没溜儿’地拖下去!”
她目光灼灼,先是死死钉住周野,然后又转向旁边快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娄小娥。
“老六!你跟小娥的事,必须马上给老娘办了!”
周野彻底傻眼。
“娘!不是,咱不是在说那个英国女人的事儿吗?怎么又‘撂蹦子’扯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