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风带着水汽,凉飕飕的。
空气里那股子茶香没变,但味儿不对。
刚才,是两种想法在掰扯,一个讲究“道法自然”,一个讲究“科学实证”。
现在,这凉亭里,是两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拔份儿”。
战争的中心,是那个靠在石椅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周野。
爱丽丝看着周野,那感觉全变了。
不再是记者看采访对象,也不是出版商看作者。
那是一种感觉,像是考古学家跋涉万里,终于在荒漠深处,找到了传说中那座黄金城的入口。
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那种把宇宙星辰都当成自家后院池塘里几条小鱼的从容,
那种视现代科学为孩童积木的淡定,
还有那副随时会“嗝儿屁”的病弱身子骨里,藏着的那个强悍到吓人的魂儿。
这一切,让她浑身的血都热起来。
而娄小娥,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儿的。
她心里那根弦,“绷”的一下就拉紧。
警报拉到顶!
这个洋婆娘,果然没安好心!她看六爷那眼神,跟西直门外看见肥肉的野狗没两样!
娄小娥没吭声,只是把自己的椅子,不着痕迹地往周野身边挪了半尺。
就半尺。
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我的地盘,我的人。
战争,从一个眼神开始,迅速扩散到每一个细枝末节。
爱丽丝收起采访的架势,换上一种更柔和,也更勾人的语气,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野。
“周先生,您的思想真是太……太迷人!我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的人。您就像一座沉睡的宝藏,让我忍不住想去挖掘。”
她用一个非常热情的词——“fascinating!”
轮到娄小娥翻译。
她看着周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樱唇轻启,硬生生把那句热得发烫的赞美,翻译得温吞水一样。
“她说,您这人,挺有意思的。”
心里却在冷笑:fascinating?我让你interesting!
一个词,情感浓度直接从滚烫的开水,降到冬天井里的凉水。
周野斜娄小娥一眼,脸上那点笑意让人看不明白,没吱声。
爱丽丝没听出这里头的道道,继续用她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加码:
“我在想,等您的书在欧洲出版,一定会引起轰动!我们能邀请您去伦敦吗?去剑桥,和我们的物理学家、哲学家们,进行一场公开辩论!那一定会非常精彩!”
她说着,身子微微往前探,那双蓝眼睛里全是星星,好像已经看见周野站在剑桥的讲台上,把一群白胡子老头说得哑口无言的场面。
娄小娥听着,心里把这洋婆娘骂了八百遍。
好家伙,这是上门来刨我们家墙角了!还想把六爷拐到你们那老窝去?美得你!
她嘴上翻译得却不带火气:“她问,以后有没有机会,让您出国去做个报告。”
那平淡的语气,跟问“您吃了么您哪”一个调调。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吹过湖面,周野身子一缩,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整个人都弓成虾米,脸色白得像窗户纸。
这是个考验。
两个女人的反应,高下立判。
爱丽丝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自己那个昂贵的皮包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银质小药瓶。
“周先生,你还好吗?我这里有瑞士带来的特效止咳糖浆,效果非常好,你要不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
娄小娥已经动了。
周野这一声咳,对她来说,就是冲锋号。
她没有去拿什么药,而是像变戏法一样,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个搪瓷保温杯。那动作,快,稳,没有丝毫的多余。
拧开盖子,一股混合着梨子清香和冰糖甜味的热气冒出来。
那是一杯她在家用小火,咕嘟好几个钟头的秋梨膏,温得刚刚好,不烫嘴。
她一步上前,一手自然地轻轻拍着周野的后背,帮他顺气,另一只手稳稳地将杯子递到他嘴边。
“六爷,慢点喝,润润嗓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