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冷,是臊的!
他刚刚还指着周野的鼻子骂人家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结果呢?
结果人家这“墙角”,是挖给地区专员的!
自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官”,在人家这通天的关系面前,算个屁!
他感觉自己那身崭新的干部装,此刻就像皇帝的新衣,把他剥得干干净净,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贾张氏,那张开的嘴,半天都合不拢,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没察觉。
她想破她那个塞满烂白菜的脑袋,也想不通,一个她眼里吃软饭的病秧子,一个破苹果,怎么就……怎么就能跟“地区专员”这种只在广播里听过的神仙人物,攀上关系?
他们刚才嘲笑的,是什么?
是连地区专员都惦记的宝贝!
是县站长捧着钱还得赔着笑脸求着买的“特供”!
羞愧、震惊、嫉妒、懊悔……最后,全都汇成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感觉自己这趟来,就他娘的是一群上赶着把脸伸过来,求人扇嘴巴子的傻狍子!
而周野,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德行。
他慢悠悠地拿起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钱,不急不缓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一张地点过。
那崭新的“大团结”在他病得发白的手指间滑过,发出的“哗哗”声,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点完,他才懒洋洋地把钱揣进怀里,对着一脸急切的李卫东说:
“李站长,您看您,忒客气。”
说完,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慢悠悠地扫过院里那帮已经彻底石化的“禽兽”。
“我这苹果啊,金贵。一般的人上门,给多少钱,我都不带卖的。”
“也就是您,”他拖长调子,那语气,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恩赐,“您是给王专员办事,是代表‘上面’。我六爷再不懂事,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这才忍痛割爱。”
他又故意叹口气,那双眼睛里全是腻歪和戏谑。
“不然啊,我这筐苹果,怕是早让我这帮热心肠的街坊邻居们,给‘帮’着分了。到时候,一人一个,我跟李站长您这儿,可就交不了差啦。”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众禽的心窝子上来回拉锯!
什么叫“一般的人”?
说的就是他们!
什么叫“忍痛割爱”?
意思是卖给你们,是看得起你们!
什么叫“‘帮’着分了”?
这他娘的哪是嘲讽?这简直就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你们这帮穷光蛋,就是一帮想来打秋风的贼!
二大爷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三大爷额头上的冷汗,顺着抬头纹就往下淌,贾张氏更 是感觉脸上像是被人用鞋底子反复抽了百八十遍,火辣辣地疼!
周野压根儿不看他们的反应,慢悠悠地站起身,亲自从筐里,挑十个最大最红,品相跟画儿里一样的苹果,用一个干净的布袋装好,递给李卫东。
李卫东如获至宝,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连声道谢。
“那……老弟,我就不耽误你招待贵客了,我得赶紧给专员送去!”
他说完,又朝周野重重地点点头,那姿态,不像上下级,倒像是平辈论交。
随即,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跳上吉普。
汽车发出一声轰鸣,喷出一股子汽油味,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