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这天，天刚蒙蒙亮，秦家峪村口，黑压压站满人。
没锣没鼓，没谁咋呼，全村老少爷们儿，就那么静静地杵在路两边，上百道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全聚焦在村口那辆崭新的绿色吉普车上。
那架势，不像送俩后生去开会，倒像是在送村里最有出息的状元郎，上京赶考！
“小六！你那破身子骨，给老娘把这狐狸皮褥子带上！南边儿湿气重，冻着了仔细你的皮！”
母亲赵玉梅也不管周野乐不乐意，硬是把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往他怀里塞，那股子蛮劲儿，不愧是周家真正的“一把手”。
“咳咳……娘，我这是去挣外汇，不是去西伯利亚挖土豆。”周野一脸无奈。
“少废话！”父亲周铁梁板着脸，把他那身八成新的中山装领子又理了理，亲自上手，将最上面那颗风纪扣“啪”地一声扣死，“出去，你代表的就是咱秦家峪的脸面，是国家的脸面！给我挺直腰杆，别跟个没溜儿的二流子似的！”
吉普车缓缓启动。
周野透过车窗，看见人群里的周桃，眼眶红红的，却满是骄傲。还看见了秦京茹，那丫头眼神复杂得跟一团乱麻似的，有崇拜，有羡慕，还有点够不着的失落。
车轮滚滚，带起的尘土，将秦家峪的轮廓渐渐模糊。
……
“哐当……哐当……”
开往广州的绿皮火车，像一条不知疲倦的铁龙，载着满车厢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梦想的味道，一头扎进广袤的华北平原。
过道上挤满人，连个落脚的地儿都难找。
娄小娥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紧张地把公文包死死抱在怀里，那里面是这次广交会的所有文件，比她的命根子都重要。
她看着靠窗假寐的周野，他从上车就一言不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眸子闭着，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正有些不安，对面的铺位上，一个油头粉面、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年轻人，忽然开腔。
“唉，现在这形势啊，就是得走出去，为国家创汇！我们农科院这次可是下了死命令，至少要拿下五千美金的订单！”
那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手腕上戴着一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说话时，手腕总是不经意地晃一下，生怕别人看不见。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去广州的“同志”，立刻投去羡慕又敬佩的“目光。
“哟！这位同志是农科院的专家？失敬失敬！”
“五千美金！我的天，那得是多少钱啊！”
年轻人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矜持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娄小娥时，明显亮一下，随即落在周野身上，看到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们这次带过去的，可是最新培育的‘京红1号’抗病小麦种！苏联专家都直翘大拇指！不像有些人，出门还大包小包，跟逃荒似的，带一堆土特产，能顶什么用？丢人现眼！”
这话，明摆着是冲周野来的。
周野怀里，正抱着老娘硬塞的那个大包袱。
娄小娥刚要开口理论，却被周野轻轻按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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