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军,一个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庄稼把式,此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头!
那姿势,比过年给他爹磕头还标准!
他像个得了失心疯的,连滚带爬地冲到地里,双手哆嗦得跟得了羊角风似的,捧起一把混着草木灰的黑土,凑到鼻子底下,疯了似的猛吸。
那土里,带着一股子草木烧完的清香,还有一股子……他娘的说不清道不明,跟大姑娘的头发丝儿一样勾人的甜味儿!
“活了……真他娘的活了!”
他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棵玉米苗,那茁壮的、带着无数白色须根的根系,像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几十年的世界观!
“这不讲道理……这压根儿就不讲道理啊!”
盐碱地改良,那是得拿人命一年年往里填的苦差事!
一夜发芽?还长一指头高?
这别说是他高建军,就是把农业部的专家请来,看见这景象,也得当场给他老周家磕一个!
这不是种地!
这是画地为牢,点石成金!
这是神仙拿着笔,蘸着天上的仙露,在凡间作画!
神迹!
人群里,大嫂王素芬那张脸,已经没了一丁点儿血色。
她看着那片绿油油的“神迹”,又回头瞅了瞅村子的方向,那个她刚刚还在咒骂、要烧死的小叔子……
她“嗷”一嗓子,两眼一翻,竟是活活吓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周铁梁,动了。
这个被震撼、被恐惧包裹了一宿的庄稼汉,在看到高建军跪下的那一刻,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一道精光!
他知道,这是周家的劫,也是周家泼天的运!
他一步跨上田埂,像一尊铁塔,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通红着眼,指着这片绿油油的奇迹,对着被彻底震傻的所有人,用尽一生的力气,嘶吼道:
“是我家老六!!”
“是他昨晚梦见太爷爷和山神爷了!!”
“是咱周家的祖宗,是这秦家峪的山神爷显灵了!”
“是老天爷没抛弃咱秦家峪,给咱们指了条活路啊!!”
“山神显灵……”
高建军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目光如电,他一把薅住村长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周家老六……那个托梦的……在哪儿?快!带我过去!”
……
当高建军带着满身的泥土和满心的敬畏,再次冲进周家那间破败的土屋时。
屋里,跟外面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周野依旧“病弱”地躺在炕上,那张脸白得像刚糊的窗户纸,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能断掉。
他就像是为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托梦”,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
高建军看着这个病秧子似的少年,再联想到外面那片足以载入史册的玉米地,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步步走上前,那双在村里人面前从未弯下的膝盖,此刻竟有些发软。
他张了张嘴,那声“小同志”怎么也喊不出口。
最后,他竟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微微躬下了腰,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的笑。
“小……小先生……不,六……六爷!”
“您……您受累了!您是咱秦家峪的活菩萨,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啊!”
“六爷”这个称呼,就这么从征粮队长的嘴里,石破天惊地蹦了出来!
院子里,刚被掐人中救醒的大嫂王素芬,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彻底活了过来!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屋门口,对着里面就“咚咚咚”地磕头,嗓门比死了亲爹还凄厉:
“六爷!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就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棒槌!我嘴欠,我该打!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这种嚼谷没有了的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啊!”
周野仿佛才被这动静吵醒。
他缓缓睁开那双清亮得不像凡人的眼睛,扫了一眼满屋子震惊、敬畏、狂热的目光,虚弱地笑了笑,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那声音,轻得像猫爪子挠心,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高队长……您是信自个儿的眼睛,还是信我这个快死的人呐?”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高建军的腰弯得更低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信!信!我信您的!我拿我这颗脑袋担保,这事儿,就是山神爷显灵,是您六爷给咱带来的福气!”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工作手册,“唰唰唰”地在上面写着。
“周家,响应号召,开荒有功,于盐碱地创农业奇迹,经研究决定,本年度征粮任务,全额豁免!并……并上报县里,申请‘农业先进集体’表彰!”
写完,他恭恭敬敬地把本子合上,对着周铁梁一鞠躬。
“周大叔,您放心,从今往后,谁敢再来秦家峪找您家的麻烦,就是跟我高建军过不去!”
说完,他带着人,灰溜溜地,不,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那辆“解放”牌大卡车,来时气势汹汹,走时,连喇叭都不敢按一下。
周家的断粮危机,就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甚至近乎神话的方式,被彻底化解!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沸腾!
“六爷!”
“咱家六儿是福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