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收场。
人群像退潮一样散去,只留下一地鸡毛和冷嗖嗖的夜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凉气。
娄小娥紧绷的神经,在周铁梁那声“给老子捆了”的怒吼后,终于“啪”地一下,断了。
紧接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关都在“咯咯”作响,跟风里没人要的破窗户纸似的。
腿一软,她整个人就要往地上出溜。
就在这时,一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有劲儿的手,铁钳似的扶住了她的胳膊。
“闺女,别怕,没事儿了。”
是周野的娘,赵玉梅。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娄小娥身边,脸上堆着笑,可那双跟算盘珠子似的精明眼睛,却像村口收猪肉的贩子,拿着杆秤,不着痕迹地把娄小娥从头到脚掂量了一遍。
嗯,身段儿是真不赖,腰是腰,胯是胯,屁股也大,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
脸蛋儿也俊,就是忒白了点儿,跟那精细的白面馒头似的,瞅着就不经晒。
不过,最让赵玉梅满意的,是刚才她当着全村人面,把许大茂那孙zei骂得狗血淋头的那股子泼辣劲儿!
好家伙!这才叫能当家的!
不然,就她家那个成天躺炕上、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六儿,以后不得被人欺负死?
这俩人,一个病一个辣,正好互补!绝配!
“行了行了!都别围着了!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的显眼包似的!”
赵玉梅看差不多了,嗓门猛地一提,冲着那几个还没走远、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婆娘吼了一嗓子。
“嚼谷没有了是吧?闲得蛋疼!都赶紧给老娘滚犊子!明儿个不上工了?”
她一发话,那群人跟见了猫的耗子,立刻作鸟兽散。
赵玉梅这才满意地回过头,拉起娄小娥那冰得跟井水里捞出来似的手,语气瞬间温和得能掐出水来,活像刚才骂街的不是她。
“闺女,听婶儿的,别往心里去。是那孙zei不是个东西,满肚子花花肠子,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今晚你也吓得不轻,那知青点冷锅冷灶的,你一个姑娘家回去,不得越想越肝儿颤?”
“走,跟婶儿回家!咱家炉子烧得旺,喝碗热乎乎的棒子面粥,压压惊,暖暖身子骨!”
说着,也不管娄小娥同不同意,更没看旁边一脸担忧的周桃,就拉着她,像领自家失而复得的亲闺女一样,径直往周家大院走。
娄小娥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体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只能任由她拉着。
她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一道懒洋洋、却像带着钩子似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
是周野。
他一直都在,像个说书先生,冷眼看着自己这场狼狈不堪的戏。
……
周家院子,跟村里别家没什么不同,土坯墙,茅草顶。
但一进院门,一股踏实又温暖的烟火气就扑面而来。
那是煤球炉子烧得正旺的味儿,混着淡淡的草木灰香,钻进鼻子里,让娄小娥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落下来了一点点。
赵玉梅把娄小娥领进正屋,按在热乎乎的炕沿边上。
“坐,坐,甭客气,就当自个儿家。”
她转身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粗瓷蓝边碗出来了。
碗里,是半碗金灿灿、熬得冒油的小米粥,上面还卧着一个煎得两面金黄、颤巍巍流着油的荷包蛋!
“快,趁热吃了。”
赵玉梅把碗塞到娄小娥手里,那股热气透过碗底,烫得她一哆嗦。
“闺女你别嫌弃,这年头,棒子面儿都快接不上碴儿了,婶儿家也没啥好东西。就这一个鸡蛋,还是今儿个老母鸡下的头窝蛋,你吃了,去去晦气!”
娄小娥捧着温热的碗,死死盯着碗里那个在1962年堪比黄金的鸡蛋,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金条,美金,珍珠玛瑙,她见得多了。
可这一刻,这个油汪汪的荷包蛋,却比她见过的所有金银珠宝加起来,还要晃眼。
她今天受的委屈,受的惊吓,被颠覆的三观,在这一刻,全化作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滴一滴,砸进小米粥里。
“哭,哭出来就好了,不受这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