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娄小娥那辆马车的“得得”声,还没在村口彻底散干净,周家堂屋里的空气,就已经绷得跟弓弦似的了。
晚饭桌上,气氛那叫一个压抑。
金灿灿的玉米碴子粥,熬得再稠,也堵不住一家人心里的窟窿。
“啪嗒!”
一声清脆的算盘子儿响,像一根针,扎破了满屋的沉默。
周家“财政部长”赵玉梅,铁青着一张脸,右手食指“唰唰”几下拨拉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
“送走那瘟神,摆了一桌,用了半斤白面,二两油。”
“那拖拉机送他回城,烧的可是柴油,跟金豆子一个价!”
“还有……为了堵村里人那张破嘴,撒出去的瓜子花生,又是小半斤!”
“啪!”
她一巴掌拍在榆木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粗瓷蓝边碗都跟着跳了三跳。
“为了个外来的破鞋耗子,咱家这几天的嚼谷,下去了一大截!”
“这秋才刚过一半,眼瞅着就要立冬了,家里那点柴火,够烧到腊月吗?”
赵玉梅的眼神刀子似的,挨个从几个儿子脸上刮过去。
大儿子周山,闷着头,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粥,不吱声。
二儿子周河,还是那副闷油瓶死样子,眼神盯着桌子上的裂纹,好像那里头能开出花儿来。
大嫂王素芬最是藏不住话,苦着脸接茬:
“可不是嘛,娘!”
“今儿个做饭,那灶膛里又倒烟,熏得我眼泪鼻涕一把抓,跟上刑似的。”
“咱家自己打的那些煤球,不禁烧,烟还大得能呛死个跟头牛!一个不留神就灭了,再生火,又得费半天劲儿!”
她说着,还夸张地咳了两声,眼泪汪汪地看着赵玉梅,满脸都是“求做主”的委屈。
堂屋里,一时间只有喝粥的“呼噜”声和女人们的叹气声。
那股子“棒子面儿快接不上碴儿”的焦虑,像入冬的寒气,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冻得人心里发毛。
“咳……咳咳……”
里屋的门帘子后面,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声。
紧接着,周野裹着件半旧的棉袄,睡眼惺忪地晃悠了出来,一脸的起床气。
“我说娘,嫂子,你们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大晚上的,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房梁让人偷了呢。”
“你个小祖宗,你还有脸说!”
赵玉梅一肚子火正没处发,瞧见小儿子这副没心没肺的德行,气不打一处来。
“你当咱家是金山银山啊?由得你这么折腾!”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倒好,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周野被骂了也不恼,晃晃悠悠地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个凉窝头,啃了一口。
“唉,不就点破煤么,至于在这儿掰扯半天,吵得我脑仁儿都疼。”
他嚼着窝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我前两天做梦,梦见山神爷了,他老人家嫌咱家烧的煤烟太大,把他老人家的胡子都熏黑了。”
“噗——”
正喝粥的大侄子周铁蛋,一口粥全喷了出来。
全家人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周野。
“山神托梦”这个梗,上次弄出神仙玉米,大家伙儿是信了。
可你这三两天就梦一回,山神爷是他娘的你家亲戚啊?这么闲?
周野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帮没想象力的凡人解释。
他放下窝头,捡起一根烧火棍,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随手划拉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一个圆饼,上面戳了十几个窟窿眼儿。
“山神爷说了,嫌烟大,就别烧那破煤球。”
“把煤末子和上黄泥,用个铁疙瘩使劲一压,压成这种带窟窿眼儿的煤饼子。”
“他说这玩意儿叫……叫什么来着……”
周野挠了挠头,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
“哦,对,叫‘蜂窝煤’!”
“一个能顶过去仨,烧起来没烟,火还旺,扔里头能着半天!”
他这话一出口,满屋子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