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弟!”
周桃一阵风似的冲进东屋,“哐当”一声把门反锁,小脸煞白,压着嗓子,那声儿都在抖,活像见鬼。
“出什么大事?天塌下来啦?”
周野歪在炕上,裹着他那床宝贝破棉袄,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
“娄……娄先生派人……送钱来啦!”周桃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劈了叉,“用……用两个大皮箱子装来的!说是……说是‘壹号’的头笔分红!”
她哆哆嗦嗦地把一本崭新的账本递到周野跟前,手指头戳着上面那行字,像是戳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你……你自个儿瞧!我……我腿软……”
周野这才不情不愿地抬抬眼皮,接过账本。
只扫一眼,他那万年不变的懒散眼神里,也闪过不易察觉的波澜。
账本上,一行娟秀又带着几分颤抖的字迹,是娄半城那位精明的老账房亲笔所书,笔锋都透着一股子敬畏:
“十月三日,入,‘新农咨询’首笔分红预付款……叁万圆整。”
三万!
在这个八级工“老爷”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出头的年头,三万块钱,那不是钱,那是能把人活活砸死的金山!
“钱呢?”周野的声音依旧平淡,好像那不是三万,只是三块。
“在……在娘屋里头!”周桃说话都带上哭腔,“爹和大哥二哥,一人手里攥着根擀面杖,跟门神似的守着。娘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直‘转筋’,让我赶紧来问你……这钱,可咋办啊?是不是太烫手了?”
“烫手?”周野嗤笑一声,把账本随手扔到一边,重新躺平,拉拉被角。
“怎么办?凉拌。”
他懒洋洋地吩咐道:
“去告诉娘,甭搁那儿‘肝儿颤’了。从里头点出五千块钱来。”
“明儿一早,让大哥还有……把轧钢厂食堂那傻柱也叫上,俩人赶着骡车,给我上县里去!”
周桃一愣:“干……干嘛去啊?”
“买!”周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买肉!买鸡!买鱼!买白面!买的确良!供销社、鸽子市,甭管哪儿,看见什么好东西就给我划拉什么!有多少给我拉回来多少!”
“记住喽!”周野加重语气,“别偷偷摸摸的,得‘拔份儿’!得让全县城的人都瞅见,咱秦家峪的周家,发啦!钱的来路正,腰杆子就得挺直花!不然放着发霉,等着给许大茂那种红眼病冲kpi吗?”
周桃懵了。
她以为六弟会让她把钱挖个坑埋上,八百年都别见光。哪成想,这是要敲锣打鼓地往外花啊!
“六弟,这……这不好吧?这太‘显眼包’,万一……”
“没有万一!”周野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咱现在是‘公社实验小组’,有红头文件罩着,这叫‘科研经费’!钱这玩意儿,放在箱子里,就是一堆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废纸。”
“花出去,变成肉,吃到肚子里;变成布,穿在身上,那才叫你自个儿的‘福气’!”
“不然,你当许大茂那种‘孙zei’,全天下就他一个?”
这番话,周桃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
是啊,就冲许大茂那样的,这钱要是不花,藏着掖着,指不定哪天就得让人给“抄了家”。
她咬咬牙,点点头,转身跑出屋子。
……
第二天,天刚擦亮,周山和傻柱就出发了。
骡车是村里唯一的“公车”,周山赶着车,腰杆挺得笔直,傻柱坐在旁边,怀里揣着五千块钱的“大团结”,俩人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这哪是去买东西,这简直是揣着一包炸药上战场!
傍晚时分,当那辆骡车慢悠悠地回到村口时,整个秦家峪都“炸庙”了。
车上,东西堆得跟小山似的冒尖儿。
半扇膘肥肉厚的猪,油汪汪的,挂在车辕上,晃晃悠悠。七八只捆着腿的大芦花鸡,在麻袋里“咯咯”乱叫。一大捆用柳条穿着的活蹦乱跳的河鱼,鱼鳞在夕阳下闪着银光。最扎眼的,是那几匹崭新的布料——一匹天蓝色的“的确良”,一匹深灰色的灯芯绒,还有一匹给孩子们做衣裳的印花棉布。
整个村子的人都涌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骡车,那眼神,比看大戏还专注。
“我的老天爷!这是把供销社给包圆儿了?”
“你瞅瞅那猪肉!那肥膘子,快有四指厚了!这得炼出多少油啊!”
“还有的确良!听说是干部才舍得穿的‘一抖净’,走路都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