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的展位分配图一贴出来,农产品小组的办公室里,气氛“咯噔”一下,
小组长是个姓孙的老实人,捧着那张分配图,手都开始“肝儿颤”,脸上的褶子拧巴得像块风干的橘子皮。
“完……完了……这下是顶雷了……”
娄小娥探头一看,心也跟着沉半截。
图纸上,代表着他们“秦家峪”的那个小红点,被孤零零地甩在整个展馆最犄角旮旯的地方。
那位置,紧挨着一股子骚味的厕所和后勤储藏间,光线昏暗得跟地窖似的。在历届广交会上,这地方都有个损到家的外号——“牛棚”。
意思就是,只有那些没人要、上不到台面的东西,才配扔那儿。
同组的几个国营农场来的技术员,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全蔫儿了。
“孙组长,这……这还怎么搞?外宾的脚后跟都走不到咱们这儿啊!”
“可不是嘛!这不明摆着让咱来当‘陪衬’,坐冷板凳嘛!”
“我听说,上海纺织团的那个钱爱国,昨天专门去堵组委会领导。就是他,把原本分给咱们一个还过得去的位置给抢走的!”
一提到钱爱国,所有人都跟吃苍蝇似的,满脸的憋屈和硌硬。
人家是明星代表团,是创汇大户,拿捏他们这帮“种地的”,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里,一个懒洋洋、没溜儿的声音响起,
“哎,我说,这地儿不错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野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个大搪瓷缸子,优哉游哉地喝着茶。那张病恹恹的脸上,没有半点愁容,反倒带着几分捡到宝的欣赏。
孙组长一愣,苦着脸说:“小周顾问,您就别拿我们开涮。这都火烧眉毛,这‘牛棚’,能好在哪儿啊?”
周野放下茶缸,也不解释,直接发号施令,那口气,活像个指点江山的“狗头军师”。
“孙组长,劳驾,您去后勤处,给我找几捆干净的稻草来,越多越好,要刚打下来的那种,带着稻香味儿的。”
“啊?稻草?”孙组长懵住,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趟。
“小李,你去找张最破的八仙桌,再弄几个豁口的粗瓷大碗。”
“王姐,您去看看哪儿有卖毛笔和墨汁的,要最便宜的那种。”
周野的指挥有条不紊,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
娄小娥虽然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瞅着那副胸有成竹的德行,二话不说,立刻行动起来,帮着协调。
半天功夫,那个被所有人嫌弃的“牛棚”,在周野的亲自折腾下,彻底变个样。
不,应该说是“焕然一旧”。
金黄的稻草被厚厚地铺在地上,散发出阵阵田野的清香,压过隔壁厕所那若有若无的味儿。
展位正中央,摆着那张不知从哪个仓库角落刨出来的、腿儿都有点瘸的八仙桌和几条长凳。
墙上,没挂任何花里胡哨的产品图片。
只挂出一幅周野亲笔用狂草写下的横幅,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道法自然”。
整个“牛棚”,硬生生被他布置成一个充满浓郁乡土气息,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禅意的“田埂茶馆”。
孙组长看着眼前这怪诞的场景,嘴巴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周顾问……咱们这是……要干啥呀?外商来,连个产品都看不见,就看见一堆草?”
“领导,这就叫‘反差’。”周野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往八仙桌前一坐,翘起二郎腿。
“你看啊,外头那些展位,一个个都跟开屏的孔雀似的,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亮出来,生怕别人看不见。那叫什么?那叫‘内卷’,叫‘拔份儿’,跌份儿!”
“咱们呢?不争,不抢,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喝茶。这叫什么?”周野嘿嘿一笑,抛出一个新词儿。
“这叫‘摆烂式参展’,主打一个‘爱来不来’的高级感。那些上赶着不是买卖,真正的好东西,得等着识货的主儿自个儿找上门。”
“摆烂式参展?”
孙组长和一众组员面面相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个年轻的“顾问”反复蹂躏。
这都什么词儿啊!太没溜儿!
也就在周野的“歪理邪说”刚刚落地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沪上口音,黏过来。